姬元徽的舅舅张定光是个不苟言笑的人,但其实脾气在武将里还算平和,只是不太说话所以显得严肃。
见了一面问候过后,姬元徽被单独留下谈事,裴煦则被仆从引着去了旧日所居的住所。
虽然头脑中对这里仍是空白,可看着此处陈设布置却觉得处处都熟悉,心头同时翻涌着奇异的欣喜和失落。
阳光透过窗子照进来,光线中飞扬的细小尘埃清晰可见。
他想起了从前姬元徽在这里握着他的手教他写字,他从前的字不丑,但握笔的姿势却不太对。幼时母亲还在时,他在家里备受宠爱,只要哭一哭,就什么都依他了,故而这小毛病也一直没纠正。
但姬元徽在这方面很严厉,一定要盯着他改正。一遍改不了就两遍,两遍改不了就三遍……裴煦自己却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心里委屈,就是不改。姬元徽干脆握着他的手写字,书抄了一页又一页,直到抄得他从前怎么握笔都忘了,只记得姬元徽教他的。
于是这也是后来他能模仿姬元徽字迹的原因。
他的字是姬元徽握着他的手一个一个教出来的。
还有什么?
裴煦闭了闭眼。
不止写字,如何骑马,如何挽弓搭箭,如何握刀怎么刺中要害……姬元徽从他很小的时候就在教他怎么活下去。
他本来早就该在那个雪夜和母亲一起死了,可姬元徽抢回了他一条命,从那以后就一直在竭力让他好好活下去。
可他还是死了,在姬元徽救回他的第十六年的某个雪夜。
殿下是这世间最好的人……殿下想要什么他都会拼尽一切帮殿下拿到,哪怕代价是他自己加流逝的生命。
最后的那段日子,来看他最多的居然是从前和他脾性不和的周恃宁。
周恃宁红着眼眶,不太敢看他:“你再多撑一撑……我听兵部说,就要打赢了。你再撑些时日,他就到了。”
裴煦说好,又问昇儿呢。
周恃宁说刚哭完,睡下了。
“别让他过来……”裴煦闭了闭眼,“别让他看到,我这副模样。”
周恃宁突然哭起来,大哭着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裴煦不知道他是在为年幼时争夺玩具道歉,还是少年时一同做伴读时的无礼言辞道歉,因为什么也无所谓了,早就不在乎了。
他知道周恃宁只是人比较笨,但好在做事直来直往没什么坏心。
“表哥,别哭,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裴煦因为病痛脸色苍白,“我还有事要拜托你。”
“我只有昇儿这一个孩子,我走之后,还请表哥帮我照顾他,善待他……”裴煦眼睫垂落,打下一小片阴影,“陛下事务繁忙,可能会顾不上孩子,劳你多陪陪昇儿,别让他那么小,一个人……”
周恃宁应下了。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他也日复一日虚弱。
周恃宁急得团团转:“怎么又吐血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裴煦笑了下:“大概是我命当如此,别为我伤神了。”
“你还笑得出来,你痛不痛啊?”周恃宁胡乱擦掉眼泪,眼睛哭得肿起来,“你要是实在难捱,就别等他了,等他回来你还要多痛那么久……”
裴煦摇头,固执的盯着某个方向:“再等一等吧……”
他没有白等,他见到了姬元徽最后一面,然后再也撑不住,像片枯叶从枝头轻飘飘落下了。
记忆混杂在一起,颠倒错乱。裴煦站不住,撑着身子胡乱扶着椅子坐下,头晕目眩眼前天地都在倒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