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氏在门口昏迷的消息很快就闹得举府皆知,甚至惊动了国公爷谢诩。
谢老夫人闻讯而来,进来便瞧见桌上堆了十多方锦盒。
一旁的缠丝梨花软榻上,许氏朝外侧卧着,脸色苍白,气若游丝。
“国公爷,大夫已经看过了,夫人只是受了点惊吓,并无大碍……”
吴管家侍立一旁,小心瞥了眼桌上堆着的十多方锦盒,酝酿着该如何开口。
谢老夫人道:“大白天大媳妇怎会受了惊吓?还有这些……”她的视线在桌上的锦盒上扫了一圈,最后停留在谢鸾身上。
“是这样,”谢鸾浅抿了一口茶,起身扶谢老夫人坐下,“今儿母亲带我去揽月坊买几身衣裳头面,孙女儿受宠若惊,又不好拂了母亲的心意,便挑了几身中意的。”
话落,此刻正昏迷的许氏胸口一震,睁眼盯着头顶幔帐,目光空洞。
丫鬟仆妇们忙围上前去,“夫人醒了!”
许氏推开丫鬟,指着谢鸾直哆嗦,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让你挑衣裳,没让你把整个揽月坊买下来……”说完又是一阵猛咳。
谢崇山走上前替她顺气,“母亲,不就是几身衣裳,犯不着……”
“大少爷。”
吴管家在旁比了个数目,“五千两银子。”
谢崇山脸皮狠狠一抽,显然对这笔数目十分肉疼。
“你买这么多衣裳做什么?”
对上谢栩的目光,谢鸾忙低下头,揪着衣裳一角,“母亲说我从前在乡下没穿过好衣裳,祖母送来的几身衣裳又太过老气,便带我去揽月坊挑几身好的,我只挑了一身,母亲又说我小家子气,我只好多挑了两身——原来,母亲竟不是这个意思。”
谢老夫人听得眉头一皱,命人把锦盒折开来看,只见里头的衣裳颜色大多是墨绿鸦青一类,上头绣着老气横秋暗纹,衣裳样式也是十几年前的款儿了。
高姨娘手中绞着绢帕笑道:“都说夫人您勤俭持家,可大姑娘好歹是您女儿,不过多买了几身几裳,几套几面,也值得您气成这样?”
谢栩一甩袖袍,怒叱,“好歹是一府主母,扣扣搜搜也不怕人笑话!”
许氏一口气堵在喉口不上不下,歪倒在婆子身上哭得歇嘶底里,“这些年我操持着一大家子人的嚼用,你们不体倞我就罢了,反倒埋汰我扣搜,鸾丫头买几身衣裳就花了五千两,明儿府上宴席又是一笔天大的开销,回头底下人说我克扣例银,我又该找谁说理去……”
一众丫鬟仆妇看了眼谢老夫人的脸色,忙上前去劝慰。
许氏伏在榻上有苦不能言,恨恨瞪了谢鸾一眼,只恨不得把谢鸾掐死算了!
谢鸾哽咽道:“母亲既不舍得为我花银子,我这就把这些衣裳退回去……”
说着便抱起两个锦盒往外走。
堂堂国公府,刚买回来的衣裳便要退回去,也不怕人笑掉大牙?
苕春回过神,忙从她手上抱过一个锦盒,便要招呼小厮帮忙。
果然这一举动惹了谢栩不快,脸色当即沉了下来,高姨娘见风使舵,忙道:“这可使不得啊,揽月坊是什么地方,那可是赵家的产业,若是此事传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国公府败落了,连几身衣裳都买不起了呢。”
径直走过去,谢鸾手上接过锦盒,命小厮将桌上的衣裳头面都送去秋暝居。
许氏伏在榻上咳嗽不止,扬着帕子竭力劝阻,奈何一群小厮动作麻利,几个来回就把锦盒搬完了。
婆子见担心许氏气坏了身子,一面替许氏抚背顺气,一面吩咐丫鬟,“快,请二姑娘过来。”
丫鬟轻应一声,请示过谢栩和谢老夫人,匆匆出了院子。
就在这时,外头进来一个小厮,迎面与她撞上。
他连滚带爬跑进主屋,抬头看了眼许氏,欲言又止。
“说!”
谢栩语气不耐。
小厮深吸一口气,“回国公爷,揽月坊的掌柜在前厅侯了半个时辰了,托小的来问夫人,这五千两何时结清?”
许氏眼前一黑,又要晕过去,还好谢鸾手疾眼快,伸手掐她人中,硬是把许氏给掐醒了。
“既是你这个做母亲的对鸾丫头的一片心意,这银子便从你私账中处吧。”
许氏尚未完全清醒,谢栩已发了话。
谢老夫人看了眼谢鸾,终是没说什么,只嘱她晚间一同用膳,便领着一众丫鬟仆妇先行离开。
谢鸣凤赶到的时候,许氏歪在榻上哀声呻吟,身旁两个婆子正在给她揉捏。
来的路上丫鬟已将今日的事儿说了,谢鸣凤一进门便替许氏鸣不平,“这些年府上大小窟窿都是母亲一手填补,旁人只当母亲面儿上光鲜,怎知母亲内里心酸?母亲好心带姐姐出去见世面,姐姐竟半点不知体恤母亲,动辄挥霍千两,真当母亲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不成?”
许氏强撑起些精神,拍拍榻边的位置让她坐,声音却是有气无力,“我早该知道鸾丫头是个黑心肝儿的,我一想到今儿鸾丫头故意摆我一道,害我赔了不少体己,我这胸口便闷得厉害。”说着又是哎呦哎呦叫唤起来。
谢鸣凤捏着力道替她按揉双穴,须臾过后,方才开口,“明明母亲才是国公府长媳,祖母却让您把中库钥匙交给二婶娘,如今母亲要动中公银两,也得经过二婶娘同意,母亲能咽下这口气,我都替母亲憋屈!”
“好在我有你这么一个知冷知热的女儿,你放心,母亲手上的茶庄铺子,将来都是要留给你做嫁妆的。”
许氏拍拍她的手,“至于这中库钥匙,且让她们得意一时吧,明儿接亲宴,若咱们国府与赵家的亲事能成,即便是老夫人,也会求着我接下这掌家权。”
听许氏一番话,谢鸣凤便知许氏是全心偏袒她,沾沾自喜的同时,心里竟替谢鸾生出一丝悲哀。
亲生女儿又如何,在母亲心里,可是只有她一个女儿呢。
谢鸣凤替许氏一下一下按揉着太阳穴,垂眸掩去眸中恶毒。
明儿一过,国公府也只有她一个嫡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