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萤遇上的,并非强抢民女,也非杀人放火,而是她从进平城起,遇到的一切就是假象。
她被骗了,或者说,被这些平城贵族们联手相骗。她看的到平城,似乎是风平浪静,一切如常,其实不然。
在诸侯国间,除了陈国因为有名臣季昇变法,由井田制变为初税亩,其余各国所行仍是井田制。
所谓的井田制,大致便是将一块土地分为九块,中间一块归为王室所有,其余八块土地乃是各奴隶主及贵族们所有,但他们必须先行耕种中间的公有田,才可耕种自家的田地。
而公有田的收成,归为王室。
桓萤这一路来,见过最嚣张的,无非是懈怠公有田的耕种,可平城的贵族们可不止与此。他们明目张胆的将公有田的收益归为己用,欺上瞒下,天灾人祸、收成不景气,等等的缘故,用以搪塞。除此之外,平城的这些大贵族甚至兼并小奴隶主和平民们的土地。
此次桓萤查探各城,本不是为了田地所有而来,单纯是为了知道田地上耕种的作物有何,又占了几成。
奈何她按着诸萦所教导的法子,抽中的土地,不少都是这些大贵族们所吞并的。怕事情暴露,这些土霸王们才联合演了一出戏给桓萤看。
从桓萤进平城起,就有闵绥用各种借口出现在她的身旁,陪她一道去查探这些田地,可是谁能想到,原本将事情寻探得差不多的桓萤,因为不慎将白日记载的竹简损毁了,所以不得不再往田间去一趟。
无意兴师动众,所以桓萤只携带了三两甲士和仆从,不甚引人注目。
谁知恰好瞧见闵绥将前来闹事,被吞并了土地的平民,着仆从将他们打成重伤。
桓萤一瞧见这个场面就觉得不好,想要悄无声息离开,可惜在她即将离去的时候,还是不慎出动静被现了。
当时闵绥倒是没有立刻做些什么,而是寻了借口,将这事圆了过去。对桓萤的态度仍是毕恭毕敬,甚至亲自陪她重新记下了田间作物有何,再将桓萤送回了她暂居的府邸。
可很快,诸萦就现自己似乎受到了限制。
她本是无意掺和这些事的,至少不会明面指责,说什么此为有违礼法之事。一则,土地兼并之事,虽然总被压着,但在各个城池封地,再常见不过。
只是从未被放在明面上,不说这些地处偏远的城池,就是王都的那些掌权贵族们,谁敢说辖下的封地中就无此事。为了这些人的利益,也不会放在明面上说,但若是被有心人抓住尾巴,亦是件可大可小之事,端看有无失势,否则便是墙倒众人推。
桓萤她只是运气不好,恰好碰到了此事。平城的贵族们,拿捏不好桓萤的心思,所以彼此间的氛围便有些微妙。
莫说他们在平城如何作威作福,若是真有人在王都中有意为难他们,可就真是
桓萤虽是庶出,却也是实打实的公主,又能带着如此多的甲士,在各地辗转行事。指不定是受王上宠爱,颇有实权。公主们被授予封地,受君主们重视常有。
在诸侯国间,女子的地位颇高,不少贵族女子们为父兄分忧,能商议政事,极受宠爱的,甚至可以终生不嫁,依靠父兄所予的封地过活,养上些面。
只是这样的女子还是早些年多见些,这些年风气愈拘谨,卫国也受了些影响,故而瞧着不多,但是那些受宠的贵族女子们,自由还是相当大的。出嫁前养上些面,在某些特定的日子,比如上巳节,和看上的少年郎们春风一度,日子相当快活。
可比一些王宫中不受宠的公主要好上许多。
在这个相对开放的风气中,地位的参差却仍是很大。
当然,因为地处偏远,舟车不便,平城的贵族们,对王都的了解太少了。他们甚至对诸萦的存在也知之甚少,若非桓萤所言,恐怕他们还不清楚。
只是对于让桓萤毕恭毕敬的神女,他们未必当成了真正的神女,只是耳闻罢了,估摸着应和他们城中的大巫差不多,有沟通天地的能力,能将他们的祈愿传达给神明,他们对大巫的态度也是十分恭敬。
这就导致了他们对桓萤,尚且不够恭敬,至少没有那种刻在骨子里的恭敬恐惧。
平城之事,桓萤早就了解清楚,一一记下了。加上出了这么一档子的事,她巴不得离开,谁知道,屡次辞行,皆被挡了回来。
她也不是没想过轻车从简,自己先行出去。可是从那日之后,她暂居的府邸附近,似乎便被安了不少的眼线。
桓萤只要一出府邸,就会有闻讯而来的贵族们挽留。桓萤各种借口都试过了,只差撕破脸皮了,她也明里暗里许诺,绝不会计较此事,按理来说,他们也该见好就收,可不知这些人是太过谨慎,还是打了别的主意,总之是油盐不进。
行程也不得不被耽搁。
这般下去,并不可行。桓萤从席子上突然站起身,凝着神色,来回踱步。这是桓萤神女头件正式交于她的事,若是办不好,之前的所想的不做嫡姐陪衬,要在朝堂上,似那些士大夫们一般,大肆施展才华的话,不过成了空想。
突然,桓萤一个转身,恰好瞧见铜镜中,自己曼妙美丽的姿容。
她对着铜镜,慢慢露出一个嫣然的笑容,镜中的女子乌雪肤,再是动人不过。桓萤想,她本一无所有,既无父王的宠爱,又无强大的母家。所以无论什么,只要能于她有所助益,便是逞一逞心计又有何妨。
她的容貌和美丽,亦是她的资本。
桓萤端坐在铜镜前,拿起一支钗环漫不经心般打量了起来,唇边溢出一抹柔美多情的浅笑。她吩咐一旁伺候的婢女,“去取那套缃色的衣裳来。”
待桓萤妆扮妥帖后,又唤人寻来闵绥。
她就独坐堂前,正好对着满园春色,侧脸望去,只觉得神色落寞,说不出的哀伤婉转,让人忍不住心疼。
当闵绥从廊下进来之时,望见的便是这副景象,他望着桓萤的柔美失落的侧影,只觉得我见犹怜。因为有闵氏尊长们的暗中打算,所以闵绥一直都有心博得这位公主的青睐,心中也有些将她视作自己的未来妻室来看。
故而,越是看桓萤,越是觉得怜惜。
他不由放慢脚步,轻声道“公主今日怎么独自一人在此”
桓萤没有回头,她仍是刚刚那副姿态,只是眼眸微垂,露出下颌和脖颈,看起来更加柔弱,“宫中之事瞬息万变,我已在此耽搁多日,也不知”
她欲言又止,却将哀婉踌躇的神色表现的淋漓尽致。
本就对桓萤有意思的闵绥不由心口一疼,将闵氏一族的长辈们对他叮咛之事,稍稍放在脑后,忍不住道“公主何必急着回去,难不成平城中,便无一人,能得公主驻足”
桓萤心中厌烦,可仍旧不得不与之周旋,她攸然转过身,微蹙着眉,“君此言何意”
闵绥看着桓萤的神色,似乎仍是一无所觉,一咬牙索性说出口,“若公主身侧,有一可信之人相伴,想来平城内的尊长们,也不至放心不下。”
呵,桓萤在心中冷笑,原来是打着这个主意。想来这群人原本的打算,是要拖着她,待到她心神皆乱时,再将此事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