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眉上隐约蕴含着暗色,好似大树投下的阴影,她好像对此十分的了解,想她在宫中沉浮十几年,有些东西不需亲临便能知道个一清二楚,这是女人的锐利和不屈。
“如今丞相已是儿臣的老师,如果坐视不管的话,是否太过不妥了?”
“情还是得求的…不过——何必在这个风口浪尖去吸引火力,封羽锦再有能耐,斗得过那么多朝堂重臣吗?再说,陛下那里真的觉得皇甫德就是凶手吗——退一万步讲,就算皇甫德操纵了此事,封羽锦毫发无损,虽然有刺杀皇子的罪名,陛下真会处死皇甫德不成?皇甫德深谋远虑,地位尊贵特殊,折他一人如断自身手臂,天下和亲情,你以为你父皇会更在乎谁……这无疑是拿一个孤立无援的封羽锦和他千秋万代的河山相比。”
她的分析一语中的,独到之处,一针见血。
封羽及便已经明白透彻,看如今格局,他实在不好出面,得寻找一个合适的契机,见缝插针,他深知封羽锦的狡猾,奈何双方还不到撕破脸的地步,他只能加倍谨慎。
“母妃,照顾好自己…我改日再来。”
他抿唇,却被她叫住,疑惑的打量着他空落落的腰间,问:“羽及,你的血玉呢?”
他便惊住,并没有隐瞒她,低头道:“昨日出门无意间丢了……”
“丢了!这可是死罪……”
她惊恐的睁大了双眼,意识到声音高亢立刻捂着了嘴巴,随后轻轻道:“怎么会丢弃了?”
她恼怒的瞪着眼睛,也没有看他的面容,只是绞着衣角,她心不安的跳动着。愁容爬上她的脸颊,她一瞬间便苍老了不少,跌坐榻上,她厉声骂:“真是没用!一块玉佩都看不住!弄丢玉佩一事要是传出去,你这太子位置可得让贤了…羽及,你怎会如此的粗心大意!”
说到一半,她似乎叹惋着,声音低了一些,只是无尽的悲怆和凄凉。
难道她这一生,便要从此守在冷宫孤独终老吗?然而她更怕的事,她布局谋篇几回,得来名利一场空,更恐惧的便是自己的孩子,竭尽全力却无法得偿所愿,她把他推上争权夺利的舞台,却已无力带他谱写辉煌成就,只能眼睁睁的看他一人,左右逢源,受尽悲苦。
可能这就是对她最重的惩罚吧……
她爱的人,对别的女子用情至深,在生离死别之际还念念不忘,到她呢?毫不留情的被打入冷宫,为期数月,他一次未来,若无封羽及的定期探望,在这凄冷空虚的大殿,她情愿一杯毒酒了却余生,也不想受回味往事的痛苦,那锥心的疼,是宫廷给她的最后一次谴责。
“玉佩的事…你有没有怀疑过封羽锦?”
她突然想起,惊诧失神,却是脸色难看得极致,如果是这样的话…封羽及便是瓮中之鳖一般动弹不得了……她那干纹攀爬的眼角,一滴晶莹的泪水落在她的手指上,她被烫到了一样,紧张的抓住封羽及的两边手臂,语气充满了惧怕和急躁:“羽及…去把封羽锦杀了——反正碰上丞相一事,他跑不掉的…现在动手的话,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他一定没有任何的防备……”
封羽及几乎难以站稳,稍微推开她,他才稳住,完全没有料到她如此失态甚至癫狂,那方寸大乱的神色,像极了街市上高声谩骂的泼妇,有一刻,他望着她逐渐衰老的容颜便觉得是如此的陌生和骇人,曾经高高在上,妖艳明媚的皇后已经死去了,剩下一具古树一般斑驳残破的身驱,拖着长长的影子,显得迟钝而颓废。
“母妃,现在封羽锦还动不得…父皇日益宠爱他,还有一个西琼将军,虽然远在北域,可是和封羽锦形如师侄,关系密切…更何况,现在朝中无人——草率形事无异于自取灭亡。”
“西琼?我差点把他忘记了…舞己贱,人的老相好,陛下虽和他互称兄弟,其实也对他颇有微词,不过是器重他为辛南立下赫赫战功,又守卫北域一片冰心,不然以他和那个贱,人的复杂关系,陛下怎么可能容忍…想不到,西琼也是心胸开阔得很,还偏心封羽锦这小子…呵呵,情敌的儿子——他真是看得开……”
她一脸不屑,嘴角的笑犹如一罐甜美的蜜糖,如此妖媚如此危险。
“局势于我们不利,丞相一事我们已经落了下风,打草惊蛇的话,不知该如何处置…偏偏父皇也听信他一面之词……”
他语气里是不难发觉的嫉妒之情,拧紧的眉毛狰狞可怕,与她的表情如出一辙。
“羽及,你是否有事瞒着母妃?”
她猛然一问,见他脸色一变,果真心里有事,被她眼一瞥,他牵动嘴角:“儿臣曾经派过杀手,想要在宫外铲除掉他,没想到…难道——”
“百密终有一疏,这不怪你,这封羽锦如此聪明绝顶,狡猾精明,他居然反将一军,把脏水都泼到皇甫德身上,看来皇甫德定是得罪了他,这样一来,你便有了大好的机会…借皇甫德之手,打倒封羽锦刻不容缓。”
“母妃,儿臣明白了。”
既然封羽锦对他掉以轻心,那他可就“有恩必报”,此次皇甫德一案,估计已经震惊朝野,只要他联合平日和皇甫德来往密切的大臣,想要除掉封羽锦便是早晚的事情……
金碧辉煌,璀璨夺目的龙梓宫里,封邑启凝眉目视殿下,封羽锦也站在他的旁边,脸上的表情冷淡如烟。
殿下跪着皇甫德,老成持重之态,他目光平视前方,丝毫不为所动,似乎没有一分的惶恐,胡全金默默为他捏了一把汗,招招手,闲杂人等都随他离开了宫殿。
“丞相,朕想听听你的说法?”
密奏扔在他面前,他眉梢微微一抖,却未捡那折子,拱手大呼:“老臣冤枉。”
“密奏未看,你便高喊冤枉,朕手里人证物证均在,仵作已经验过凶手尸首,计划失败,服毒而死,可谓忠心不二,试问丞相——难道是三皇子在说谎吗!”
封邑启怒拍龙榻,一双眸子目眦欲裂。
一旁的封羽锦却是玩味的勾起讽刺的笑,他便要看看一朝名相的真正本事,他做事留下余地,就是给他绝处逢生的机会或者是在给自己和皇甫蔷一个机会…妖魅俊美的五官都有恶意的期待,殿下的忠臣也被玩弄股掌之间,这种滋味,尤其趣味无穷。
“不知三皇子可有老臣参与此事的证据?”
封羽锦捡过玉桌上的令牌一甩,令牌发出清脆的声音抛到皇甫德的脚边,他只是清淡扫了一眼,沉声道:“陛下可想过这令牌有伪造的可能?老臣若真有些谋害三皇子,便会神不知鬼不觉的进行刺杀,怎么可能留下如此置自己于死地的蛛丝马迹,就连凶手的尸体都曝光眼下…还有…老臣以为人证也是有人在背后暗箱操作,杀人放火,密而不露,常人避之不及,却有人亲眼所见,未被灭口…这其中,破绽无数,请陛下明察……”
封邑启也不急着答复皇甫德,他手指一叩玉桌,发出哒哒的声音,似乎十分不厌其烦,封羽锦见他如此,必定是不忍心处决重臣,何况是百官之首的丞相,询问他的意思,不过是为了给想好徇私的办法掩饰罢了,知父如子,可是这场游戏才刚刚开始,他可不想太早结束。
他低头,姿态卑微:“既然当堂对峙丞相不愿伏罪,羽锦别无他法,只请父亲再次重查此案,羽锦斗胆一句,宫外遇刺,分明是有人藐视皇恩,轻蔑天子,如此大不敬,当连坐抄家。”
“三皇子居心何在?置老臣不忠不义之地,买凶杀人无耻之勾当,老臣扪心自问,从未如此!”
他是一个优秀的戏子,天衣无缝的演技,充沛丰富的感情,以及镇定自若的气态,注定他的一个眼神,都带着凄楚的愠怒和不屑,透出一种绝望的美感。
皇甫德感到似乎有些地方太奇怪,陛下反应黯然,似乎把此事未放心事,他自然明白君臣一心,一荣俱荣,唇亡齿寒的道理,看得出陛下有意包庇,三皇子表面上步步紧逼,其实已经一松再松,难道…此事都是封羽锦贼喊捉贼,他的目的是什么?旁敲侧击…还是杀鸡儆猴,难不成他的心思还在朱雀玉佩之上,如果是那样便是灭顶之灾,眼前此事还可挽回,他襟怀坦白,贤良方正,封羽锦雕虫小技,在他眼里不值一提。
“如此辱没圣恩,丞相又无法脱罪,可有话说?”
封邑启怒目圆睁,几乎拍案而起,他指着殿下侍卫,心烦意乱道:“来人!将丞相打入大牢,听候发落,待此事重查,另行定罪!”
他一怔,却看见封羽锦的冷漠得意的笑,如此神情分明是与他挑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