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如天堂奏响九天福音,伴着遥远空灵的琴声,圣洁不染尘埃的神明,因为听到了信徒的心愿——来到了他的身旁。
自由离别之歌
曼特奥斯,化用自“an-at-ars”,意为“士兵”,是他清醒后为自己取的名字。
他,是死在常暗岛战役的一名军人。
他既是来自大不列颠岛的小镇少年,也是来自中亚细亚的沙漠之子,他从海岛而来,从雪城而来,从山村而来,金发碧眼是他,黑发褐眼是他,红发蓝眼也是他。
他是父母的儿子,孩子的父亲,姊妹的兄弟,他可以是任何人,也任何人都不是。
因为全世界的默许,来自不同国家的无数个他相聚于此,共赴黄泉。
血液和绝望浇灌了他,疾病与痛苦塑造了他,与此同时,他也被连绵的战争摧毁,被求生的希望折磨。
黑暗的天空,黑暗的大地,黑暗的汪洋,形成了与世隔绝的囚笼,在猩红的血海中,千千万万个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曾信仰耶稣,神佛,真主……但当他向祂们祷告,回应他的只有空洞的内心。
日复一日,日复一日,频繁的死亡带来麻木,炼狱的业火烧断了思想。他的眼睛,正如满目疮痍、漆黑荒凉的战场,黯淡无光,永无宁日。
直到那一天……
阴沉厚重的天空蓦然破晓,在黑暗的战场中央投下了一束阳光,那光让所有人仰望,仿佛照入心底,打破了无形中被施加的诅咒,所有人情不自禁地停止了厮杀,放下了武器。
在无数人的仰望中,这圣洁的光芒逐渐扩大,从一个点逐渐扩张覆盖了整片岛屿,凡光所至,邪祟黑暗无所遁形,隐藏于人心的魔鬼从此烟消云散。
天光大盛的苍穹传来了无边神音,好似歌声,又好似琴音,伴着从空中不断落下的轻羽和蒲公英,无私地被光辉的神明洒向人间。
微风温柔地擦拭过士兵的脸颊,吹拂过战场上死去亡灵的眼睛,漫天白花落入无尽血海,洁白掩盖了黑暗,洗涤尽众人哀嚎的灵魂。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日,慈悲的神明为不幸的世人降下了福音,沐浴在那双展开的白翼光芒下的人们,分明先前还在你死我活地厮杀,却在听到宽恕一切的神乐后纷纷潸然泪下。
“滴答。”
一滴晶莹的泪水划过脸颊,落入了虚空中的黑暗。
当熟悉的、缥缈空灵、高远圣洁的旋律再次在耳边奏响,曼特奥斯内心的震动好比远方的游子在踏上故土之时,恰好有一座教堂的钟不断地被风敲响,广场上的群鸽一同起飞,在他的眼里落下一羽洁光。
漫天的羽毛轻盈地飘扬,光辉映照在曼特奥斯的眼底,倒影出他眼前圣洁的神明。
白底金纹的神装,形似环抱着神明与信徒的洁白羽翼,居于虚空的神明两鬓边垂着渐变发光的荧绿发辫,头上戴着一朵三瓣白花,胸口和左侧大腿处闪耀着神秘的神纹,祂一手抱着天空之琴,另一只手轻柔地在琴弦上拂过,如溪水般流淌而出的琴音,正如祂脸上带着神性的温柔微笑。
“……”曼特奥斯情不自禁向前走了两步,看不清五官的士兵一边流着血泪,一边朝神明伸出手,颤声问道:“是你吗……我无上的信仰,慈悲的神啊,可否赐予我得知您神名的权力?”
居于半空中的神明给出温柔的回应:“吾名巴巴托斯,是为风与自由的神明。听凭风引,特来于此接引信徒的灵魂归于故乡。
“战争已经结束,囚牢也已被打破,我的信徒啊,请相信,若你困于无风之地,我将为你奏响高天之歌;若你厌倦引力想要去飞行,我便让,全世界的风,吹向你——(注1)”
神明拨动琴弦,一朵泛着神光的蒲公英落于曼特奥斯伸出的右手里,温暖柔软的触觉让久经风霜的士兵露出了微笑,身体正在渐渐消散的战场亡灵珍惜地将蒲公英护在双手间,以祈祷的姿势握在了胸前:“我感受到了,熟悉的风,正从我全世界的故乡赶来,如同父母一般,一同,拥抱我。”
“感谢您的眷顾,巴巴托斯大人,真希望,以后,世间再无战火……”生命已经濒临终点的曼特奥斯慢慢闭上了眼,最后一滴血泪滑下,随后他的身体彻底崩坏,浓郁的黑雾消散而出,被从他破碎的手中落下的蒲公英转变成了无数色彩斑斓的萤火,好似夏夜的烟花,被风托起,向天空飞去。
无数流萤经过魈的身边如河流一般流逝,但中途却有一个呆头呆脑的萤火在魈的身前停下不动,魈琥珀色的眼眸注视了几秒眼前的萤火,然后有些迟疑地伸出了右手。
那个呆呆的萤火见状,立马欢欢喜喜地凑上前,亲昵地在魈右手手指上蹭了蹭,然后才高高兴兴地继续上路,往远方飘去。
“……”魈僵着手,目送对方渐渐离去,然后才回过头,捻了捻指尖,将手放下。
巴巴托斯一直含着笑意注视着这一幕,然后才说道:“辛苦你了,魈。”
魈转过身,面向半空中的神明,轻轻摇了摇头:“不,这次的祓除很顺利。”
“我指的可不止这次祓除哦。”巴巴托斯笑意不变,眼神中却多了一抹深意,“魈,一直以来你为了这个世界所做出的所有努力,都需要一个感谢。”
魈一愣,从巴巴托斯不同寻常的态度中意识到了什么。
少年仙人郑重地看向风神,问道:“告别的时间,已经到了吗。”虽然说的是问句,但魈实际上却已经是确认了的陈述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