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公昭抱拳道:“几位大人都是当世人杰,所言必定在理,臣也附议。欲战海云边,先安抚李长陵。臣与李易对峙十数年,勉强算了解其人。只是如此虎狼之辈,光投羊喂牛可不成,还要亮明长弓弯刀,使他不敢造次。如此恩威并济,方可让他自安笼中,莫想兽斗。而将客行南纳入奉节堂,便是第一把刀。臣还建议陛下再封赏几位幽州将领和富绅领袖,李易在幽州号称用人不疑,但其实此人狡诈心狭,不管他信与不信,这一道道封赏出去,必然会让他游移不定。猜忌,是第二把刀。”
“好计谋。如此就更完满了。”殷泗撸着长须说。
“另外,臣还为陛下带来了一件礼物,可称为赫虎斩蛟的第三支箭。”
“噢?在何处?让朕悄悄。”陈煜难得露出惊讶姿态。
“请陛下和诸位同僚移步殿外。”
几人快步走到殿外,袁公昭吩咐道:“仕虎,开始吧。”
“遵命。”
焦仕虎从殿门外的壁上取下一支火炬,对着山那头挥舞起来,似乎像是海上行船时候的令旗一般。片刻后,对面山头上忽然燃起高高的火炬,照亮大半座山,悬崖、巨柏、巨柏下还拴着几头牛羊,火炬之下都看得格外清晰。然后焦仕虎走下台阶,随着火炬往下,原来下面的平台上有一个用玄布遮蔽的巨物,长宽约有一丈,他望向袁公昭,见对方点头,一把扯开玄布。里面竟然是一座通体赤红的巨型连弩机,弩机上共计并列羽箭七支,每一支箭羽足有寻常男子大臂粗,长有一丈五六,中间最长,两侧渐短。这些羽箭,若非安置于巨大的弩机之上,说是一杆长枪也使得。
“这……这是?”陈煜惊讶不已,心中似乎有某种猜测,又不甚确定。
“陛下猜的没错,这正是当年王玄策设计的‘穿云阳戟’,当时只余初稿,老臣与工匠们耗时数年,总算完成了。”
“威力如何?”陈煜问。
“惊天骇地。”袁公昭答。
陈煜急不可耐,催促道:“快试试。”
“是。仕虎,令。”
“遵命。”焦仕虎手执火炬,连连令。远眺对面上头,上面的军士快下山。焦仕虎,手握一个腕粗的木棍用力下压,用无数根牛筋缠绞而成的弓弦在吱吱声中慢慢收紧,最后他大脚在弩机旁的一个巴掌大的金铁机块上用力一踩,只听“崩”的一声巨响,粗大的箭矢倏然射出。
顷刻间,刺耳的破风声响彻宫殿,巨大的后坐力瞬间解下,几人感觉脚下的大地都为之一动,众人禁不住浑身一颤,耳中嗡鸣不绝,身体不自觉地后退两步。还不待反应,只听远处响起轰隆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转头一看,现对面山头上巨石滚落,烟尘四起。
片刻后,待烟尘渐薄,就有军士奔上那边山头,把被风压尘土熄灭大半的火炬重新架起。再细看是,对面山头哪里还有方才的半点模样,巨柏拦腰折断,箭矢插在山头的石壁中,没入其半。箭矢周围全是牛羊的碎尸残肢,却无一块可辨别完整,惨状如被猛兽撕咬,又像被群象踩过。
几人愣在当场,两山之距少说也有二三里,寻常弓箭不过射数十步至百步而已,便是力士挽强弓,能至百二十步者已然凤毛麟角。如此数里开外,一箭命中,此穿云阳戢射距之远、威力之巨,堪称旷古绝今了。还在几人愣神之时,同为军中之人的冷仑率先声:“有此神弩,哪怕十几架,何敌不可灭?”
众人骇然点头,心中无不翻起巨浪。还不等同声应和,就听焦仕虎昂抱拳道:“回禀陛下,诸位大人,大将军命末将等与工匠们日夜赶工,此时制成已不止百架。”
众人面面相觑,尽皆默然变色。如此惊世骇俗的强弩,恐怕一箭便将甲舰射穿,何况普通军士兵马,在它面前,脆弱得简直如齑粉豆腐也似。
“好!”陈煜高声喝道,已近古稀的脸上竟然兴奋得像个顽劣村童。
袁公昭环顾几人,目光中无半点冷厉,却直看的几人遍体生寒,最后他目光落在陈煜身上,抱拳道:“上有圣君,下有诸位大人之睿智勇武,再加上这等神物凶器,凡我军到处,定然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陛下圣明,公昭将军神武。”几人高声附和。
几人商定后,便领命退去,独留陈煜与袁公昭君臣二人挽臂并肩下山。冷月之下,夜里山中鸦啼蟋鸣,幽静至极。
“臣请陛下赎臣欺君之罪!”袁公昭道。
陈煜面露疑色,“噢?难道方才的都是假的?”
“那倒不是。”袁公昭说:“回禀陛下,穿云阳戟的确已经制成,但是因为箭头用料与寻常箭矢不同,还有就是弓弦也要求甚苛,所以其实真正制成的只有十六架。若是加上失败的和用料不足现仍残缺不堪用的,勉强才可算百架之数。”
“怎么个难法?”
袁公昭答:“回禀陛下。因这穿云阳戢极如电闪,普通毛竹或是木材所制的箭矢,要么在射一瞬便被巨力崩碎,要么便是因为太轻在半空便失准飘逸。臣等试过全用金铁制箭,但是精铁太重,射程不远。普通俗木又难以得坚韧和准头兼全。如此试了百余种木质,最后用了百年生的黑铁木才行,但是此等木材难寻难觅,极为珍贵,便是在士绅望族之中恐怕做棺材也舍不得用。这还只是臣列举的一个难处,所以穿云阳戢属实珍贵难制。或许当年王玄策半途弃稿,恐怕多半是料到了这其中的不易之处。”
陈煜深吸一口气,沉默片刻,叹道:“能制成,已是难得。但,爱卿为何虚报?”
袁公昭道:“因为我想让那几位同僚看到,让他们知道陛下无论做什么,都一定可成。陛下会威慑利诱幽州将领豪绅,李易又岂会闲坐待毙。自臣领兵在外,臣什么敌人都不怕的,尤其可惧的,就是长安朝廷内的奸臣诽谤,离间君臣,祸患忠良。臣让焦仕虎虚报数目,便是断了他们的游移之心,在生死胜败面前,什么金银美色权力诱惑,都不能动摇其心。当然,如果没有,那是再好不过的了。但,无论如何,都是欺君,请陛下降罪。”
陈煜沉思片刻,低声道:“公昭所为,不谋私,不夺利,乃是为国为君。朕免你们欺君之罪,需要什么东西,尽快列出名目给朕,朕会命各州各郡筹集,朕要你们戴罪立功,一年之内务必补足百架之数。否则,若是因此贻误战机,到时朕必治焦仕虎欺君之罪。”
“臣领旨谢恩。”
二人行将山脚,谷内千帐若繁星密布,将长长的山谷点缀得如一条天河。
袁公昭似在犹豫片刻后,说:“陛下,臣来时路上,抓了一个口出辱上之言的人,拷问之下,现是原青州太守郑怀林的内侄,臣已经压在山下营中,请陛下亲自落。”
“什么辱上之言?”
袁公昭面色难堪,“辱上之言,无非尔尔,陛下无需知其详,按律法办了就是。”
“槐荣,你说。这一路上溜须拍马的,朕一个没见,到时想听听青州有什么辱上之言。”
“回……回禀陛下,最近青州有人传一歌谣。”槐荣和焦仕虎本来并肩吊在后面,这一问顿时让他头疼,“老奴不知公昭将军所说的辱上之言,是否是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