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苦涩地笑了。
转头,他将面庞深深地埋在那二品官服中,他不堪再见那张真挚纯善的面容,那双此生不变的坚定眼眸。
多想说,初心如一,可道路有二,他只愿殊途同归。
可他最终忍住了。
屋外雪落无声,屋内环抱相泣,烟消火偃,满衣清泪。
好在人间有这一隅,好在此地有这一人。
足抵万千意难平。
梦里随君同,却也无缠绵……
且说那怜妃身体抱恙后,庆元帝也曾宠幸过另外一位妃嫔。那妃嫔喜得怀孕,却不出两月,又落了胎。这叫庆元帝好生郁闷,身为一朝天子,他的儿子实在是太少了。
怜妃去探望那流产妃子,那妃子拉住怜妃的手再三感谢,说自己出身低微,若不是怜妃时常来瞧她,还指不定被这宫中的下人们欺辱成什么模样。如今失了龙胎,想必来日更不得宠。说罢,那妃子已是泪水涟涟。
怜妃却道,都是同病相怜之人,来日方长,妹妹还须好生休养便是。在寝殿里好生安抚一番,怜妃便离了那妃子,独自回到观月阁中。
庆元帝有国事在身,她好不容易得了清净,又想起什么,便差遣身边的侍女们唤了一宫中护卫来观月阁楼下,怜妃与那护卫私下交谈一番,又赏了一些银子,那护卫便匆匆离开了。
“那是我同乡的一位哥哥,在宫中也好互相照拂。”怜妃对身边侍女如此说道。
仕女们当然不敢问东问西,怜妃这人看似柔弱,实则行事狠戾,有一回被她抓到某位宫女在讲当初床塌了的闲话,生生地在五十大板下香消玉殒。是以观月阁中的宫女太监们对其都有种莫名恐惧,无人敢对怜妃说道一二。
当然,若是听话,怜妃的赏赐也是多的。
只是众人总是瞧不清楚这貌若天仙之人,时常坐与观月阁的楼台上,遥望远方。谁也不知道,映照在那双悲伤眼眸里的究竟是谁的身影,分明庆元帝就在眼前,她的目光却总是很远。
也许正是这若即若离的远,才叫庆元帝如此痴迷。
男人总是爱女子的神秘。
只是这宫中之事向来都是秘闻,而宫外的天下,万事都在发生。
——
江南,又是一场雪落。
“宋大人,王爷,为国捐输可以,但您二位比较咱们这些做事儿的连饭都吃不上,那些盐商,也不是我们能叫就能叫来的。”杨齐泽大剌剌地将腿搁在签押房的案上,两眼一闭,把一手帕往脸上一蒙,“下官夙兴夜寐,几个晚上没睡好觉,还请宋大人和王爷见谅啊。”
说罢,这杨齐泽就头一歪,打起了呼噜。
宋知止和萧慎相视一眼,无奈地走出了知府衙门,登上了回程马车。
两人下榻在广陵驿站已有半月,如今收效甚微,自然没什么好心情。一路上,宋知止默然不语,望着窗外雪景,思念边疆征战之人,一想到自己筹不到钱,那人缺兵少马,如何作战?又偏偏是个急躁性子,念及他在战场上的安稳,宋知止百般叹息。
而萧慎,心底思念着林清,不消林清嘱咐,他也一直在暗暗地收集张党在江南行贿受贿的证据,只是他没想到,此地竟如此牢固,让他有心攻门却铩羽而归。
天色渐暗,马车使出驶过大明寺,塔顶上,皑皑白雪映照最后一丝天光。当天色彻底黑了下来,马车已经驶出广陵城,拐上了一条小道。
“怎么回事?”萧慎警觉,掀开车幔,“怎么换路了?”
车夫转过脸来,恭敬答道:“方才收到了消息,白日下了大雪,说是官道塌方了半边,只能走这条小路。”
萧慎凝眉不语,一日劳顿中,宋知止已经靠在车厢中睡着了。
这些日子他谨记林清嘱托,要照顾好宋知止,因为此人是程菽最为宝贝的学生,顾了他,就是顾了程菽。这程郧霜何许人也,其份量萧慎还是清楚的。如今是借了隋瑛的光才能在户部讨到这份差事,接下来他更希望自己能与程菽交好。
毕竟,只消一想到,林清和隋瑛在一起的模样,他心底就隐隐作痛。
且待几年后,再看究竟。
无数次,他对自己说。
而如今,他看了一眼宋知止,第三船银子该怎么弄到手呢?
这广陵,好似隐藏着什么秘辛,每当两人提出捐输一事,就拿什么权王遗党一事来抵挡,说什么盐商交上来的钱要拿来养民勇,这些民勇,都是为了预防遗党翻身。
可这遗党到底在何处?民勇又在何处?
萧慎心忖,不管如何,明日定要死死咬住那广陵知府杨齐泽,他才是弄到钱的关键。
沉思之际,萧慎忽略了这路途已久,早已超出了原本时间。就在他反应过来时刻,霎时传来一道飞箭破空之音,便听到车夫一声惨叫,这人便直直躺向幔子上,朝后倒进车厢!
萧慎当即大惊,一手便搂了宋知止,飞踹车厢内壁,合身朝突破口滚了出去。
噗噗噗!三发利剑瞬息而至,皆射于两人滚过的泥土中。
此刻,宋知止惊醒,惊呼一声,周围隋瑛派遣而来的护卫也反应过来,将两人合围在内。
“好大的胆子!竟敢谋害朝廷命官,我看你们是不要命了!”为首的护卫望向茫茫黑夜,敌暗我明,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宋知止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便也尽显文人风骨,合身挡在了萧慎面前。
“知止谢过殿下,现在,还请殿下护好自己,这些人应是冲我来的。”宋知止摸了一把脸上的污雪,神色凛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