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已有?某种预感,即使当下她?不将实情相告,可总有?一天她?会告诉我的。她?千里迢迢跑来邺城,可不是为了沉醉旖旎山河。
“到了,就在前面?。”她?指着一座深红色大门的院子。门上挂着两张名牌,一张被翻转过来,另一张的正面?写?着南宫府。
我正想说,你们南宫府并不低调,在邺城堂而皇之地开门立府。可她?立刻示意我噤声,我们还未走到大门前,她?就立刻拉住我。
“别出声,我们绕道后面?去。”她?悄悄地说。
我好笑道:“这是在玩什?么游戏吗?”
幸好天色很暗,而我俩脚步也?轻。门口停了一辆四轮马车,马车的顶盖四周下垂几?尺长的金黄流苏。邺城没有?那样考究的马车。
我眯起眼睛,领会到一丝女?子的紧张心?情,尾随她?绕道后院。
“今晚有?贵客来,所以门牌才会挂南宫府。这是姐姐和我之间的暗示。”她?对我说。
我立刻问:“什?么人?在里面??”
她?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又对我摇头?:“我也?不知道。公子,想不想进去看看?”
警觉瞬间冒了出来。这座主屋前后三通间,四周没有?树可以藏人?,而那辆马车顶多装四人?。最?糟糕的情况是被辖制在屋内。最?近的岗哨离此处四五里的路程,只要?我一释放讯号,他们就会赶来。
女?子悄悄打开后院的门,她?朝我招招手。我再次评估了逃生的路线图,才跟随她?进入这间挂着南宫府名牌的院落。
大屋静悄悄的,只有?转角处燃着油灯。厨房应该就在隔壁,我都能闻到米饭煮熟的香味。我们穿过后院的几?间屋子,很快摸到了前厅的后墙脚。朝北的出口摆了一架屏风,正好让我俩躲在后面?。正厅的烛光明亮多了,等我从缝隙中看清后,才发觉这是间很简朴的屋子。东西两侧垂着青色纱帘,桌椅应该是从附近住户借过来用的,桌上的茶具倒很精致,都是碧海青天的颜色。除此之外,屋子就没有?其它摆设了,我顿时想到,这还不及郡守刘夫人?家一半的奢华。
身旁的女?子又指指前方。我当然看见青川姑娘和一位生人?坐在大厅正中,只是刚才闻到米饭香后,警觉的心?境松懈了大半,若不是衣袖被紧紧拽住,我都觉得躲在此处偷听太?不雅观了。
“青川姑娘,别为难老奴了。好好想想,腊月十一戌时,这个?钟点的行程未上报。”
那位陌生人?如此说道,语气温吞如同聊家常。觑眼看去,他该超过五十了,袖口和领口绣着金丝云线的花纹,那种昂贵的织物我似乎在哪里见过。
“内使老爷是在为难我吧,”青川拿两指抵住太?阳穴,很心?烦的样子,“呈上的公文里都写?了。那日我头?痛得厉害,戌时已经睡下了。”
对方说:“可是姑姑第二日清晨就去郊外大营看望屈小爷,不像前一日生病的样子。”
青川回答:“那是我弟弟,是老将军的命根子。我就算剩下半条命,也?要?起早去看他。”
我突然想起来,那幅金丝云线的图案是京都高品阶的內监所特有?的。我很小的时候就见过,跟着父皇的內监,他们的官衣上都绣此类花纹,那是荣耀的象征。
这人?来干什?么?他是皇叔派来的。皇叔竟然在盯梢一名弱女?子。腊月十一戌时,我心?头?闪过一阵颤动,那是青川来大屋拜访我和母亲的时间。我第一次见到青川姑娘,就是在那个?时辰。
而她?却?隐瞒了真实情况。
那位內监叹气,又说:“姑姑,看在我们从前的交情上,这件小事我可以不逼问你。容我倚老卖老一下,您可真是头?铁。明知主上如今最?忌惮邺城,你偏偏往这里跑,你们家小爷也?往这里跑,还住下不走了。知道中殿发了多大的脾气?”
他扬了扬手中薄薄的一张纸片:“你们还没有?学乖?难怪搞成这样。”
青川没有?回答,缓缓垂下头?。我注目着那枚纸片,原来桌上堆叠起的,全是类似的信纸,叠起来跟塌方的雪堆似的。她?要?在上面?写?什?么?把每日的作息行程,汇报给皇叔吗?
惊诧和疑惑交织在一起,我转而注视身旁的女?子。她?一心?一意望着大厅,又默默攥紧拳头?,要?把我的袖口整个?揪起来了。
那场温吞的审问继续进行着。
“折腾完了十一号的,”內监继续在那堆雪纸里捣腾,“接下来十二号的行程在这里。今日已是二十六,咱们还有?半个?月的东西要?核对。完了,可是回不去过年了。”
青川继续揉着额头?,示弱而道:“我可是老老实实写?的。是您老人?家太
?折腾,非得弄点错漏出来,又是圈红又要?批注,是为了去中殿邀功吧。”
“我折腾?我邀功?”內监嚯地站起来,满脸怒火,“中殿多精致的人?,他能容你糊弄过去?上次我拿着这些垃圾过去,立刻挨了他一巴掌。他说,养着你们这些废物干什?么?什?么事都不懂做。你瞧瞧,我可是为了你们家,才挨的打。我若是不仔细问不仔细查,下次就不止挨巴掌了。”
他抓起一把碎纸,堆到青川鼻子底下,依然碎碎念叨:“为了这些破东西,把我的老眼都看花了。姑奶奶你可好好做人?吧,别在火山口撒欢蹦跶了。不然大伙儿一起上断头?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