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平日办公之时,沏一壶茶,慢慢地喝,喝得漫不经心,却又满是滋味。济善时常看见了,就会疑惑那茶的味道,然而她从陈相青的壶里倒一杯出来,自己尝尝,又只能尝出热和烫。
有时候她怀疑是自己喝的不对,然而无论是学着陈相青慢慢地喝,还是习惯性快速吞下去,都得不到味道的变化。
因为她盯着陈相青学,他喝完一杯,再抬起手来倒的时候,就会顺手将茶壶移向她,给她也倒一杯。
两人分着喝完这一壶之后,他便把李哲唤来,另沏一样茶,接着喝。
每一样茶都价值不菲,什么眉什么针,陈相青是品,她学不来,始终是吞,喝得李哲大皱眉头,看起来简直是想跟她拼了。
朗星珠气势汹汹追进来的时候,便看见她正在左一杯右一杯地牛饮自己那好茶叶,登时就心疼了,尖叫:“你给我放下!”
她一把抢过那壶茶水:“一两银子一叶的好茶,是让你这乡野村妇这么喝的吗!”
然后她那勾勒得细细弯弯的眉毛,又得意地挑了起来:“哼,不过谅你那牛舌头,也喝不出好来!再好的东西到你手里也是糟蹋了!”
济善真心实意地说:“你说得对。不过我知道它好,因为它是陈相青送的。”
朗星珠本要借此得意的再上一层楼,然而她笑到一半,变出了一个狐疑的表情:“你怎么知道?难道,难道你也有?!”
“难不成本郡主这份是你挑剩的?!”
“他不送我茶叶。”济善摇头:“我只是闻到了类似味道。”
“真的?”
“嗯。”
朗星珠信了,她也忘了自己一开始跑进来,是为了把济善赶出去了。她问:“说吧,你找本郡主什么事?”
“虽说父兄如今因事被绊在了青州,但本郡主可不是好欺负的!”她那涂了淡蔻的手往济善面前一戳:“若是敢说什么对本郡主不敬的话,撕了你的嘴!”
“什么事?”
“是呸!这话轮得到你来打听么!”
济善微微侧了侧头,避开她那股横冲直撞的劲头:“是因为你二哥死了?”
“胡说八道!”
朗星珠横眉竖目:“你果然不安好心,来人,给我撕她的嘴!”
外头的丫鬟倒是进来了,然而她是专门撕花瓣晒花儿的,并不懂如何撕人的嘴。她犹犹豫豫地刚站住,被济善一挥手屏退。
她走过去把门关好,然后回头朝着朗星珠一笑:“你不知道?好,我告诉你。”
“你二哥死了,是我杀的。至于我为何会遇见他,那又是因为我奉了陈相青的命令,去杀陈相瑀。”
“如今朗氏借此发挥,在洛江与平南王列兵对峙,却始终没有开战。是因为青州今年受天灾所累,收成极差。平南王,不,陈相青在等待时机,将朗氏彻底置于死地。而你,就被暂时圈禁在了这里。”
说到这里,济善忽然觉得有些奇怪,皱了一下眉头,随即接着道:“总而言之,虽然你在这里过的不错,但你的父兄,恐怕是夜不能寐。”
朗星珠骇然地盯着她,好像没听明白她的话。
白色鬼影
半响,她喃喃道:“不,不可能。不对,你为什么来告诉我?”她像是找到了证据一般,声音再度变大了:“假若真是你杀了我二哥,你怎么敢来告诉我?!”
“我可是朗家的三小姐,我是郡主,我是平南王府未过门的儿媳,是鹿饮哥哥的未婚妻子!”
“他们怎么能完全不顾我的颜面他们怎么能这样对我?!”
“鹿饮哥哥是让我在此处调香的,不是圈禁!我是伯伯留在府里玩儿的!”
她终于也察觉到了不对,于是惊恐地跳过了那个话题,继续质问济善:“你怎么敢来告诉我?!”
济善好奇地观察着她的表情,轻飘飘地回答:“因为我不怕你啊。”
朗星珠眼睛瞪大了,脸骤然涨红,两颗泪好似是突然出现在了她的眼角。
对于济善近乎冷漠的淡然,她一时竟然找不出话来反驳,于是张开了嘴,用颤抖的声音问:“你不怕我恨你吗?”
济善饶有兴趣地问:“你恨我会怎么样?”
“我,我是”
她习惯性地想要像往常一样,抬出自己的身份,可一张口,她忽然发现身份说不出口了。
朗氏的郡主,平南王府的儿媳。
如今朗家在同平南王以兵对峙,她夹在中间,这双重的身份立刻就失去了尊贵,反而要开始惊险。
一个声音絮絮地在她耳边说话,是她自己的声音,可是低沉,带着阴郁的语调。
在要开战节骨眼上,平南王把你叫回来哄在小院里,是了什么?若是朗家败了,你还算个什么郡主?若是朗家赢了听起来不能赢,可若赢了,你的命还能保住吗?
“我,那我怎么办?”
朗星珠喃喃地回答自己:“我怎么办?是假的吧?是这狐狸精来诓我的!为了挑拨——”
那个声音说:“我看她说的不假,陈相瑀不是没有来看过你么?他以往都是常来的你问他,陈相瑀在哪里?”
霎时之间,她肩上仿佛生了两颗头颅,一模一样的脸,一个天真无助,一个阴郁冷笑,她们先是唧唧私语了片刻,随后由朗星珠——无助的那个,问济善:“你说你杀陈相瑀,陈相瑀呢?”
济善说:“死了。”
朗星珠仿佛是腿软,方才听了那么多都没有腿软,济善说完这一句,她一下子跌到地上去了。
“姐姐,你怎么办,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