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飒起,太子在皇帝的步步紧逼之中,卸任礼部职位,看似全方位的败溃。
皇帝迫不及待地,在陈家垮台裴家后撤朝堂空虚的时机里,在六部提拔了大量新人。
可他于政事上能力有限,对官员认知不足,任用官员便只能依靠昭阳殿中的大监。
太监贪财,几番下来朝中乌烟瘴气,颇有卖官鬻爵之风气。
臣心涣散,人人缄默,韬晦多年的皇帝翻身打了一场打胜仗,中秋前夕,收回了太子手中的兵权。
太子颓势尽露,闷在长信殿买醉消愁,东宫中丝竹管弦声夜夜不停。
可是泰安却知道,太子节节败退的惨状不过是为了麻痹金銮殿上的皇帝。
他交出军权的那一刻,便是他最终下定决心的那一刻。
太子,要动手了。
五城兵马司都指挥使钱大人,在西市的茶寮丽水台中,与晋中秦家的秦缪对酌。
“丽水台开业数年,自来都是西市人气最盛之处。我亦与同僚经过数次,竟从不知这丽水台二楼以上,竟还有一层”钱大人目露惊异,来回打量着周遭曲径通幽的竹林景致。
秦缪笑而不语,缓缓举起手中碧玉盏,轻啜一口道“数年前,曾与光禄大夫沈知云有些私底下的交情,要找个避人些的地方见面。说起来还是圣人痴恋沈婕妤,大司马尚在,却要力排众议,立沈婕妤为贵妃的时候。”
钱大人一愣,茶盏砰地放落桌上,震惊神色更甚。
“沈婕妤乌孙胡姬大司马与开国县公反目,恰是因为乌孙胡姬乌孙胡姬一事,却是由沈婕妤最初引起”
时隔这么多年,当年隐藏的内情逐渐浮出水面,纵然钱大人一届武将,也能品出其中的深意。
“秦大人当年曾与沈大人密会原来,太子殿下布下天罗地网,早在那时便开始了”钱大人背后沁出一层薄汗,喃喃道,“殿下那时还不满十四,心机深重竟到了如此的地步”
秦缪笑得泰然,手掌落在钱大人肩膀上慢慢用力“苦心人天不负,有志者事竟成。殿下入宫时不过稚子顽童,却能在大司马和皇后手中活下,乃至如今兵权在握。你我同为大燕臣子,择定明主事关身家前途总归我已是将家中女儿送进了太子东宫,听闻钱大人家中幼女年方金钗,倒是与殿下年纪般配”
从龙之功,皇帝岳丈。
钱大人本已落定的决心,便又坚定上了一分。
秦缪觑他脸色,恰到好处地趁热打铁,时机掐得刚刚好“明夜子时,镇远门大开。太子率卫李少林将军亲率三万精兵入城,由朱雀门直入宫城,清君侧。”
钱大人沉沉点头,说“知道了。明日戊时,我必亲往镇远门驻守,一切俱都安排妥当,请殿下放心。”
“臣必不辱命。”
东宫中,太子枕在泰安的膝头,如同四年中无数个日夜,听着她仿若没完没了的絮叨。
“我知道你心思缜密,但人算不如天算,你再准备得充分,总也该给自己留条后路才是。”
烛光在他们身后,在锦被上映出两人交叠的身影。太子默默地盯着,伸出手来,在她模糊的影子上轻轻摩挲。
“逼宫若是事败,总要在宫外留些死士接应。留得青山在,莫要做不肯过江东的霸王。”她的声音伤感,太子却甚为敏感,本来安适恬淡的心情骤然阴沉。
“这种时候,你为何还要想起李彦秀”他忍了又忍,心头那簇火烧得太旺。逼宫事败,死守清凉殿外,做不肯过江东的霸王,不是字字句句都在说宫变中殒命的她的驸马,李彦秀
泰安先是一愣,万分不明她这番话和李彦秀有何关系。
她略一思索之后方才想通,登时勃然大怒,啪地一掌拍在太子的肩头将他推开。
“我有感而是为兄长留给我的侍卫阿蛮,宫变当夜为救我惨死清凉殿中,与李彦秀又有什么关系别总拿你心里头的龌龊想法扣在我的头上”
她是真的动了怒,起身推开太子便往床下走,却被太子从背后抱住,钢铁般的手臂牢牢箍住她柔软的前胸,止住她前进的步伐。
泰安羞愤有加,掐着他手臂让他松开,一连在他手臂上留下多个红痕。
太子却不放开,痛定思痛之下只能拿出苦肉计破局,呼吸灼热落在她耳边“还未上战场,你便要给我添些伤也好给我留些印记,便是他日我战亡沙场,你总也有些循迹来认我的尸身。”
泰安蓦地松手,大怒转头“说什么鬼话呢你你承诺过我的,要登基做皇帝。失了诺言,便是你做鬼我也不会放过你的我说了那么多话你一句都不听不是说要留后路吗当不了皇帝,去做个游侠也好啊”
他一剂重药自损一千,果然让她忘记了生气。
可是
聒噪,真是太聒噪。
太子猛地俯下身子,堵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嘴,干燥的唇瓣在她的唇上辗转流连,仿佛连心底的脉络都要描摹完全,像是一番不详的对话之后,连亲吻都掺杂了没来由的感伤和诀别。
“明日等我凯旋,接你入宫。以后你还住在我们初遇的清凉殿中,以往中宗和合德太子如何宠你,我便添上千百倍地待你好。”他盯着她的眼睛,轻声说。
生死便在这一战,这一天。
泰安其实并不喜欢清凉殿。
她面上表现得一直淡然,但毕竟惨死于清凉殿中,又怎会对清凉殿怀有半点好感。
可是临战之前,她只愿给他留下美好的念想和记忆,便轻轻点头,笑着应好。
北征的两年内,泰安曾经无数次送太子上过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