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云枝和沈聿珩一同坐在被放倒的树干上,面前是烧得正旺的火堆,他们两个安静地没有说话,此时只能听到树上的蝉鸣声和面前火堆里柴火迸裂的噼啪声。
火光映照在裴云枝的脸上,将她原本明净清澈的眼睛衬得更加灵动,就好像会说话一般。
沈聿珩看着她,没有说话,只觉得她整个人都鲜活明亮,如同黑夜里的暖光。
裴云枝抬头看着沈聿珩,火光在他的脸上跳跃,他的眼里有抹不去的缱绻温柔。
她忽然觉得有些醉醺醺的,似乎是夜宴时的酒意还未散去。她想到了刚刚夜宴上那些男子肆意的舞蹈,原本被压下去的跳舞的兴致又在心头升起。
裴云枝站起身来,对着坐在火堆旁的沈聿珩说:“阿珩,我为你跳一支舞可好?”说完,没等他回答,便自顾自地跳了起来。
沈聿珩一时怔住,这是她第一次叫他阿珩。他不自觉地笑得眉眼弯弯,似有化不开的眷意,一点淡红慢慢地延伸到了耳廓。
这支舞是她在漠北时一个途经的女子教给她的,没有上京女子的柔媚,没有寻常人家的娇怯,只有说不清道不明的自由散漫。
在寂静的河边没有丝竹管弦相和,只有四周清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未曾停歇的蝉鸣声,和柴火迸裂的噼啪声。
那舞蹈大开大合,无需丝竹声相和,无需任何的技巧,随心而舞,裴云枝跳起来有一股自在洒脱的味道,煞是好看。
她虽然身上穿的是上京时兴的宽袍纱衣,但那纱衣随着她的动作肆意挥舞,自有一股异域风情。
她头上的带随着她的动作掉落在地上,长长的头飘落下来,她也不甚在意,继续踩着舞步肆意舞蹈。
那位教她跳舞的女子不知来自何方,也不知她要去到何方,裴云枝只知道她的名字叫阿宁,她是一个很美很美的女子,比她从前在漠北见到的任何一个人都美。
裴云枝问那女子的来处,她说往事浮沉不可追;问她的去处,她说天下之大,总有她的容身之处;问她何时才能相见,她说江湖虽远,有缘自会相见。
那日一别,她便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女子了,不知道她是否找到了她的容身之处。
沈聿珩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裴云枝跳舞,他不曾看过阿宁的舞蹈,只觉得这支舞只有裴云枝跳来才有这种自由散漫、自在洒脱的味道,这是从小不受规矩束缚才能长成的模样,这是从小在漠北长大的裴云枝才能跳出的味道。
火光在她月白色的宽袍纱衣上跳跃,隐隐约约、明明灭灭。她眼眸明亮,舞姿曼妙,金色的火光给她增添了几分魅惑的感觉。
一舞终了,裴云枝喘着气平复着气息,又重新坐回了沈聿珩身边,对着他说:“这支舞名为踏枝舞,是阿宁教我的。”
“阿宁是从前我在漠北时遇到的一个女子,她一人一剑背着行囊游走四方。她在漠北的永宁巷住了一个月,但她从来都没有说过她从何而来。”
“她说这支舞若是穿着裙边缀满铃铛的衣裙在响屐廊里跳,和着鼓乐声更加好看。只是我从来没有见过她所说的响屐廊是什么模样。”
沈聿珩听她说完,低头思索。
“我曾在书上看到过,春秋战国时期,吴王命人将长廊底下挖空,放满大缸,上面盖着木板,并将长廊命名为‘响屐廊’。每当西施在此起舞的时候,木屐踏在木板上的声音与清脆悦耳的铃铛声便交织在一起,后来吴王又将西施所跳的舞命名为‘响屐舞’。”
“阿宁教你的踏枝舞应当是她自己所改编的。”
“原来如此,阿宁真的太厉害了,真希望以后还能再见到她。”
沈聿珩看着裴云枝,眼神坚定:“若你想见,总会见到的。”
裴云枝也不由得受到他的感染,觉得自己一定会再次遇到阿宁的。
火光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他们一直静静地坐着,无须言语。
浮石山中月色正好,一抬头便能够看见漫天的繁星,四周树上的蝉鸣声似乎也安静了不少。
忽然有一只萤火虫飞到裴云枝的面前,她一时好奇便伸手将它抓住,那萤火虫尾部微弱的灯光在她手里一闪一闪的。
“难道这便是话本里所说的萤火虫?尾部光,就好像灯笼一般。”
裴云枝是在漠北长大的,漠北黄沙漫漫,极少有高大绵延的山林,就算有,也少有长得像浮石山这么繁茂的。所以她从来都没有见过夏日漫天的萤火虫。
“诶……那里还有好多……”裴云枝向来心随意动,言出法随,看到另一旁飞出了许多萤火虫便起身去抓。
沈聿珩忽然想到前人所写的诗: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
此时没有银烛,没有画屏,也没有轻罗小扇,只有眼前的少女毫无形象地扑着飞向四方的流萤,却是那样的鲜活灵动。
裴云枝今日穿的是月白色的宽袍纱衣,她将捉到的萤火虫放进袖子里,用带束起袖口,那些萤火虫在她的袖子里变成了照明的灯笼。
“阿珩你看,我捉到了好多的萤火虫!”裴云枝像一个拿着装满萤火虫的纱衣,炫耀一般在沈聿珩面前晃了晃。
“嗯,很厉害。”沈聿珩看着她的双眼浅浅一笑,语气温柔得像哄着一个孩子。
裴云枝笑得眉眼弯弯,她静静地看着沈聿珩,忽然将袖口系着的带一拉,里面装着的萤火虫便都从袖口飞了出来,散落在他们四周。
那流萤暖黄色的光映照在沈聿珩和裴云枝的眼中,就好像他们的眼中都有星辰闪烁一般。情意绵绵,盛情满满,似是要流溢出来,让人忍不住沉溺其中。
一阵冷风吹过,将他们身旁的萤火虫吹散了,也将裴云枝吹得有些冷了,她瑟缩了一下身子。
“夜里山中风冷,不如我们先回去吧。”
沈聿珩沐浴完只穿了一件鸦青色的圆领袍,并没有多余的外袍能给裴云枝保暖。
“好啊。”
山中夜里确实有些冷了,只是刚才他们坐在火堆旁边并未感觉到,现在那火堆将灭,冷意便透过衣服传了进去。
沈聿珩将火堆里的火熄灭,提起一旁的宫灯跟在裴云枝的身侧一同离开。
银色的月光洒落在他们身上,给他们增添了一点朦胧的光。他们提着宫灯缓缓前行,月光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