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接住了他倒下的身体,呼喊声同时从四面传来,近处、远处、耳线里……纷乱急切,他还听?到了铁骨男儿的哭腔。
医生跪在地上给陈卓注射解毒剂,后面有人抬着担架上来等待。
周淮琛的船终于开?到了,他等不?了靠岸,直接从船上跳下来,大步大步地涉过水,狼狈地朝着陈卓奔回。
“陈卓!”
虽然注射了解毒剂,可是和罪犯的纠缠耽误了不?少时间,他更在临界状态下夺枪杀敌,此时陈卓的意识已经彻底涣散。
他的眼睛没有完全闭上,留着一条缝,望着天上的月亮,唇角竟然弯出一抹笑。
他此时的样?子,释然,满足。
这样?的状态更加让人心?惊。
周淮琛眼眶通红,小心?地要将他转移到支架上。陈卓那涣散的目光却又仿佛忽然间有了焦点,猛地睁开?眼睛,用力按住他的手。
“陈卓……”周淮琛哑声喊。
陈卓的手里一直紧紧握着自己的枪。
拆卸、组装、上膛、开?枪……他今年二?十九岁,自他十八岁入军校,整整十一年的时间,他无数次重复这些动作。他对?不?同枪支的构造、触感、线条、纹理,烂熟于心?。他曾经开?玩笑,他对?枪比对?自己的身体还要熟悉。他没有说大话?,他确实,闭着眼睛都能将枪支拆解、组装。
不?论构造多么复杂。
然而这一次,他看着周淮琛,完成了自己十一年来最简单却耗尽了一生力气的最后操作——将配枪关上保险,完好地交到周淮琛手上。
*
还在路上,陈卓就陷入了休克,一度心?脏骤停。随行?的救护医生及时开?展心?肺复苏,使用自动体外?除颤器,生死关头,总算用外?力帮助他恢复了心?跳。
然而心?脏骤停期间,大脑缺氧,对?神经细胞的损伤终究是不?可逆的。边境医院连夜抢救,陈卓的命最后万幸救了回来,却也自此陷入了昏迷。
猎豹队的队员们在重症监护室外?看着陈卓全身上下插满管子,曾经那么热血刚毅的一个英雄,此刻却浑身无力地躺在那里,甚至不?知道还能不?能醒来,再回想他最后一刻给枪拉上保险,郑重交到队长手上的画面……有人借着出去抽支烟的工夫,悄悄抹眼泪。
赵常平第一时间通知了陈卓的父亲,老爷子第二?天一早的飞机赶过来,同行?的还有陈卓的母亲。两老两鬓花白,相互扶持着走在空洞洞的医院走廊里,像是瞬间衰老了十岁。
唯一瞒着的人是乔绵绵。
乔绵绵最近胎不?是很稳。
也不?知道是祸不?单行?还是女人的第六感。陈卓出来这趟,她似乎早有预感要出事。陈卓走的头天晚上,她就不?让他来。可是她有什么立场呢?这是他的工作,是他宣誓要效忠的祖国和人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所以?连闹都是收着的,显得那么没底气,自然也就拦不?住陈卓。
陈卓走这一个多月,乔绵绵状态一直不?好,夜里总是失眠,前几?天还见了血,险些流产。所幸发现得及时,一家人赶紧将她送到医院,孩子惊险保住,现在还在打针保胎。
后来两天,陈卓的状态稍微稳定了,只是苏醒看起来还是遥遥无期。陈卓的父母请医生做了全面的评估,决定将他带回岁宜治疗。
飞机是9月2号下午飞回岁宜的,机上有医护人员随行?。机场那边,岁宜的医护人员也到位了,等着飞机一落地就将陈卓接回医院治疗。
然而这事却让乔绵绵知道了。
她本?来情绪就非常不?稳定,一听?说自己的公公婆婆已经过去,就以?为陈卓已经牺牲了,当场崩溃大哭。
乔绵绵是多么骄傲要强的人啊,她这辈子除了不?懂事的孩提时代,压根就没哭过。那样?撕心?裂肺地大哭,将她的父母也吓坏了,着急忙慌给周淮琛打视频。
周淮琛这几?天一直守在医院,没合眼,嘴角的胡茬明显,整个人看起来有些颓。
乔绵绵哭得嘴唇都紫了,周淮琛看着她,一时竟失神。反应过来连忙给她看重症监护室里的陈卓,乔绵绵不?信,非说是骗她的,她就要自己去看,她现在谁都不?信。
但乔绵绵还没来得及飞,陈卓的父母就要带他回来了。
乔绵绵等在机场那半天,天上的雨没有停过。阴雨缠绵,遮蔽了天光。
所有人都跟她说陈卓活着,只有她被困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她不?知道自己即将等来的真的是自己的丈夫,还是只是他的遗体。
第71章
乔绵绵最?初跟陈卓在一块儿的时候,两人其?实都没想着能走多远。乔绵绵把这段感情归结为?,纯荷尔蒙的驱使。她知?道,自己之于陈卓其?实也是。陈卓也就是看着纯情,一身制服穿身上,凛凛正气,正经禁欲,其?实从初中就开?始追女孩儿,高中就开?始谈恋爱,前任反正是不少。他那模样、那家世,也确实招女孩子喜欢。
可是在一块儿以后,两人才发现彼此有趣的灵魂,那么巧,就是自己寻寻觅觅一直想要的那颗,像磁铁一样,深深吸引着自己。
乔绵绵以前一直觉得诗词什么的怪矫情,可是陈卓的的确确让她想起了那句——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她不觉得矫情了,她觉得直击灵魂。
朋友们甚至长辈都以为?她跟陈卓是先怀孕了才不得不结的婚,其?实不是。当然?陈卓在那之前也并没有正经跟她求过婚,就他有次出任务回来,也没回家,就来到她家楼下,也没跟她说,自己在那儿坐着,到天?黑了,给她发消息,问她要不要出去吃烤串。
也是巧了,乔绵绵那天?刚好在家。说行啊,这就下楼,两人一块儿去撸串。
陈卓那会儿衣服都没换,下飞机就回队里上交装备,离开?队里就径直开?车来了她这儿,一身的风尘。乔绵绵笑说:“你可真没把我当外人,也不知?道回家先打?扮打?扮再来见我。”
陈卓两三口啃完手里的羊肉串,签子扔桶里,往椅背上一靠,看着她说:“想先看看你。”
乔绵绵没说什么,低头啃了一口玉米,再抬头时,明知?故问:“没约别?人?”
陈卓没说话,安静地瞧着她。
乔绵绵嗔他没打?扮,她自己其?实也没打?扮。别?看她每次在外面?,从头发丝儿到脚趾尖都打?扮得劲劲儿的,其?实在家穿的衣服都是舒适为?主,看到陈卓消息后挺突然?的,也没化妆,胡乱划拉了两下口红就飞奔下去,头发都没扎,就散着。低头吃烤串上的玉米粒,一缕头发滑了下来,她秀气地别?到耳后,露出白皙修长的一截脖颈,在烧烤店里暖黄色的灯光下,莹润发光。
陈卓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说:“你要不嫌弃,以后就都咱俩一块儿过。就你跟我,没别?人。”
乔绵绵猛地抬头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