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痛苦,不是仇恨,而是迷茫。他的迷茫像是雾一样轻,很快地从他的眼中掠过,除非像教皇那样饱览过无数人情绪的老人,否则不足以捕获这种情绪。
怎么可能——
老人无法掩饰他的震惊。
埃德温留意到了他的震惊,当然也清楚自己唯一一次情绪的疏漏被老人所窥探。他知道教皇已经有所怀疑,所以才来找他谈话,所以他轻声地、言简意赅地说:
“那就是我的过错。”
一瞬间,室内安静得可怕。
就算是是针掉落在地上,声音也将清晰可辨。教皇还没有从震惊的余韵中脱离出来,老人喃喃地说:
“天呐,神啊,神啊……”
随后,他忽然绷紧了面孔,那双已经沉溺在衰老和日复一日中的眼睛重新亮起来,出可怖的光芒,他死死地盯着埃德温,说道:
“你清楚你要做些什么。”
埃德温没有说话。不,他想要压倒眼前这个年轻人的气势,但主教陌生而锋利的目光还是让他败下阵来。他知道他完全没有看透主教,而埃德温对他的了解已经足以将他制作成昆虫学家的标本。
于是,教皇一下子放软了语气:
“消息已经放出去了,当然,舆论大部分偏向你,再加上恶魔并非捕获在你的房间。但是你明白,安其罗那件事情之后,只有傻子才会和魔鬼扯上关系,现在正是风口浪尖,为了教廷的门面,我相信你知道什么决定是正确的。”
老人开始绞尽脑汁思考能够使用的知识,在他漫长的一生中,他也曾经历几次惊险刺激的场面,啊,牺牲,永恒的牺牲——
“若你需要,”教皇压低声音,“我这里有解除契约的秘术。”
他的声音渐渐化为虚无,因为埃德温看着他,就像是看着一个可悲的存在,或者一截行将腐朽的木头。
主教垂下眼睛,他看着自己胸前银质的纽扣,纽扣上雕饰着玫瑰花的纹样:
“我已经知道了。”
这是一个保存了很久的秘密。从订立契约的那一天开始,埃德温就命令自己的人去探访解除契约的方法。这是禁咒,但恰好他们遇到了一个活了数千年的精灵,于是第二个星期这个咒语就出现在了埃德温的桌子上。
他自己都没有想过会这么快。
但更快的是他改变的心意。他那时还没有动心,却已经下意识想要让恶魔留在身边。
教皇终于松了一口气。
埃德温看上去游刃有余,果然,他这把老骨头还是不该管这些闲事。主教完全能够从这起最后的事件中抽身而去,就连恶魔也并没有将他招供出来——当然,就算恶魔说了些什么也无所谓,他本来就是邪恶卑贱的存在。
教会刚刚在和王室的竞争中取得了胜利,胜利是需要时间来填满的,埃德温这段时间要做的事情有很多,教廷只剩下一个教皇的备选。
他会知道该怎么做选择。
疲惫一阵阵涌上教皇的肩头,老人被无法抵挡的倦怠感击碎了。他允许埃德温离开,年轻的主教脚步轻捷而坚定,最后那一眼是深灰色的,深灰色足以掩盖所有东西。
埃德温推开门,走了出来。
然后他意识到自己应该回去。回到他的房间。房间冰冷而安静,像是他生命中大部分时候看到的房间的样子。
四下无人,教皇的门前静悄悄的,他们的谈话是秘密的,所以没有人被允许靠近。
主教抬起手。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个动作,但是动作让他很熟悉。此时阳光正好,明媚耀眼的光芒铺在地上,像是金子,所有的情绪都在阳光下无处躲藏。
指尖传来柔软潮湿的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