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新伴读白又卿来了,见他这副模样,无语道:“寻常人家的孩子,打出生起,便有姆妈照顾,三四岁后便要开始独居,没有一个赖在娘亲身边的,更别说是爹爹了。”
“真的吗。”岑云川虽觉得很丢脸,但是依然好奇地问。
“我骗你做什么,我们家便是这样。”白又卿道:“我两三天见一次我娘,有时候两三个月才见一次我爹,我觉得挺好的,我爹见了我,不是考校我功课,便是督促我骑射,稍微不合他老人家心意,便是一顿鞭子,我还巴不得离他远远的。”
十四岁的岑云川对比了一下他那皇帝爹爹,真心觉得大家的爹确实不一样。
岑未济很少火,就算火,也是闷雷秋雨一样,面上不显分毫,也绝不会吵嚷着要打谁,或者要杀谁。
但岑云川知道,他虽不显露,但是一定会有人以惨烈代价来承担这个后果,所谓“君子之怒,不言而威。”正是如此。
在出阁读书一事中,岑未济在和朝臣们的拉扯过程中处置了数人后,最后双方都退而求其次,没有让岑云川去历代皇子读书的辰安殿,而是另起高楼,修了专供太子一人上课的镜晖堂。
除了十余名精挑细选先生外,还有两个伴读轮流来陪侍,风雨无阻,从不间歇。
岑未济有时也会抽空亲自来殿中旁听,若是觉得老师所挑选授课书籍不当,便亲自编纂名录,更换教材,把控十分严格,而对与太子有接触的朝臣,也必须要经过他的肯才行,否则一律不准与太子私下结交。
其他皇子显然就没这么好的待遇了,几乎是放养式,只能和其他宗亲一起挤在狭小的辰安殿里上课,岑未济偶尔想起了,便会随机抽几个到万崇殿考问。
岑未济此次罚他,相必是觉得他久居高阁,心里没了尊卑,故撤了这专属于皇太子的特殊待遇,罚他和其他皇子一块,好好去学学听说顺教的规矩。
虽是百般抗拒,但君威之下,他也无从反抗,只得应道:“儿臣知道了,初五便去辰安殿读书。”
岑未济看他一副垂头丧气模样,终是不忍道:“早上去去便是,下午还是去镜晖堂……你走了这些时日,落下不少课程,周先生特地找了朕,说等你回去后,每日再添上两节课,定要把落下的都补上。”
听到周先生三个字,岑云川条件反射性的脑袋一疼。
这周先生是镜晖堂最敬职敬业,却也最严苛守规的先生。
平日里,岑云川有个头疼脑热想要告假,其他先生倒是好说话,唯有那周先生,必带着书本亲自到北辰宫去,搬个小板凳,坐在岑云川病床前,嘴里恭敬道:“殿下不必起身,听老夫讲解便是。”但眼神却一刻不缓的严密精确扫射着自己的学生,但凡岑云川有个走神,周先生便要长吁短叹,借圣人之道将他从天亮数落到天黑去。
几次下来,但凡岑云川只要没病得下不了床,便是爬也得爬着去上课。
想到这里,岑云川不禁打了个寒战,他有些纳闷的问:“父亲是怎么帮儿臣向周先生告的假?”
像是知道岑云川在想什么一般,岑未济眼里带着几分笑,无语又惆怅地道:“还能怎么办?他的学生跑了,朕只能自己顶上了呗。”
岑未济替岑云川向周先生告假,过了三日,周先生果然坐不住了,搬着几箱子书进了宫,要求见太子。
侍从挡不住,只得告到岑未济这里来。
岑未济将人召到面前,数落的话已经到了口边,见老先生腰背虽已佝偻,但一脸庄严的表情,心肠不得不软了几分,等说出口,便成了“朕久居帝位,素日里政务繁忙,倒也许久没有和诸位先生谈经论道了,这几日读到《道文言说》,对里面的内容颇为感兴趣,还请先生这几日抽空与朕讲解一番。”
周先生连忙道:“臣之所闻,粗鄙浅显,蒙陛下不弃。”
第二日起,只要岑未济下朝,周先生必然早早侯在殿门外,岑未济和他视线一对上,便能从里面看到热切与希望的光芒。
岑未济抬脚往里走,他也连忙回头招呼人呼啦啦的往里面搬书。
岑未济在书案前坐定,抬头看了一眼一手拿书,一手拿着戒尺弯腰站着的老先生,道:“先生既是来讲解经文,便请坐下吧,不必站着。”
小内侍搬来板凳,扶着老先生坐下。
因是给皇帝讲课,周先生昨夜深思熟虑,反复推敲写了十几页书稿做准备,终于到了皇帝面前,便开始小心谨慎进行讲解,讲着讲着,逐渐进入状态,开始滔滔不绝起来。
大约半个时辰后,岑未济便一手撑着摇摇欲坠的脑袋听着繁琐枯燥的文意,安然进入了梦乡。
只听“啪”的一声,是戒尺打到书案上的动静。
岑未济悠悠睁开眼。
周先生才像是骤然如梦初醒般那个人,吓得一哆嗦,连忙从椅子上起身,缓慢屈起膝盖道:“陛下,老臣糊涂,刚刚把陛下当成了自己的学生……”
岑未济赶紧揉了揉脸,起身道:“是朕失态了,先生快请起。”
周先生被扶回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