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霖结账出来,去附近便利店买了一些日常必需品回到旅馆房间。
虽然在梧城出生,但是他对梧城没有太大的感觉,也没有如邢一鹤所说的回乡之感。孤儿院失火后他被送到了附近一个直辖市的孤儿院,那个城市比这边大得多。他在星梦孤儿院呆了八年,又在邻市的孤儿院呆了八年。
最后在距离这两个地方几千公里外的首都松原市定居,今年是第十年。
无论是生活节奏还是饮食习惯没有被任何一个城市同化,都是有什么吃什么,或者每天固定去不需要排队的窗口打饭。
他的人生被动地分割为三部分,如果回忆有颜色的话,那么第一段就是红色的,冰火昙一样让人深刻脑海的红。第二段是灰色的,回想起来甚至想不出有没有过色彩的无望的灰。至于第三段,原本觉得应该是白的,但是因为一些变动现在变得不确定。
“变动”来了电话,靖霖放下矿泉水瓶,拿起手机。
梁翊:“怎么样,到了吗?”
靖霖:“嗯。”
梁翊:“吃饭了吗?”
靖霖看了一眼便利店塑料袋里面的袋装面包,轻轻地嗯了一声。
隔着以千米为单位的距离,梁翊也能看穿他的内心,追问道:“不好吃?”
“一点点。”
连难喝的营养剂也能面不改色喝下去的人居然都能说出不好吃来,那估计是真的很不好吃。
梁翊轻笑出声,爽朗的声音丝丝绕绕钻进靖霖的耳朵,有些痒。他把电话打开外放放到桌上,然后不自然地揉了揉耳朵。
梁翊道:“那回来我们去吃好吃的。”
“嗯。”靖霖问,“今天饭堂特选是什么?”
“你是想知道我晚餐吃了什么吗,上校。”
“不是。”
“好吧好吧。”梁翊顺从地说,声音中隐隐含着几分戏谑,“今天饭堂特选是红烧肉盖饭,我吃了两份。”
“噢。”
“你呢。”
靖霖闷声道:“有姜味的拉面。”
“吃完了?”
“嗯。”
话筒安静了几秒,靖霖探头过去看是否是信号不佳,随后低沉的声音就重新响起。
梁翊说:“不喜欢的东西可以不用吃,你付了钱没有人可以强迫你把不喜欢的东西吃光。”
靖霖怔了怔,他从小接受的教育都是不能浪费一丁点粮食,虽然很多时候他都处于吃不饱的状态,但是孤儿院的供餐其实是很难吃的,每天只能数着饭粒掐着喉咙吃光。不然可能会被生活老师打手板,而且还会挨饿。
“靖霖?”
靖霖回过神,匆匆回答:“嗯,我知道。”
这才第一天,他就忍不住想要快些回去见到梁翊,理性的弦鞭策情感。平整的指甲在指腹上摁出一道道浅浅的痕,他说:“我要去洗漱睡觉了,明天要很早起床。”
根据规定,任务地点以及形式都是不能告知其他人的。所以梁翊也不知道他在一个五六点就天黑的城市,八点就说要睡觉是否合理。只是下意识觉得靖霖在找借口挂电话,人不在身边他就觉得不安。
他很轻地说好,下一秒话筒传来忙音。
风雪孤岛
清晨,一辆灰色雅阁驶出市区沿着国道往东南方向开去。天刚擦亮,路上都是雾,能见度很低,但好在没再下雪。
道路两旁都是枯黑的树,树上挂着乳白色冰晶,沿途望去十分壮观。轿车大灯扫过冰棱子,光亮亮反射回来,比任何高超技术雕刻的水晶吊灯还要璀璨美丽。
靖霖把车开到雾溪山下,目光发空地看着外面倒伏在地上的花藤,拿出昨天买的面包慢吞吞地吃。
是香甜松软的香蕉面包,在饥肠辘辘的清晨如同某只温暖的大掌抚慰着胃部。靖霖想到梁翊昨天跟他说的话,让自己不喜欢吃就不要吃,与常常听到的怜悯同情不一样的语气,声线温柔得类似某种偏爱。
结婚之前自己的资料也会一应寄给他,他看见一片空白的家庭表格会怎样想?
靖霖还是个小婴儿就被扔到大马路上,院长捡到他时正值阴雨蒙蒙的春天,所以给他取名为靖霖,把那天定为他的生日。幸好是春天,若是今天这样的天气,不出一个小时应该就冻死了。
靖雪活了下来,实属一种幸运,活着或许已经耗光了他所有的运气。
与其他孩子不同,他从来都不好奇自己的父母是谁。能把尚未断奶的婴孩扔到雨天的马路上,就算有天大的苦衷都不能被原谅的。
他不会去奢望自己无法拥有的东西,只是努力去争取能够获得的。从前,他不觉得孤儿的身份有什么难堪,但是面对梁翊以及他的家庭他总会觉得相形见绌。
梁翊和梁家人都很好,好到他怀疑自己是否有那个资格享受家人般的温暖。
巴掌大的一个香蕉面包很快就吃完,他把包装纸叠整齐,挎上相机包推开车门出去。半张脸陷在围巾里,只露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在外面。
他举着相机拍了几张,一边回看刚拍到的照片一边往山上走。雾溪山海拔只有两百多米,山体浑圆坡度平缓,远看如同一个躺下的雪人肚子。
山中很静,只有徒步鞋和岩土摩擦的细微声响。走到半山腰一处休息庭,他停了下来往下看。
星梦孤儿院只剩几面危墙孤零零立着,墨绿色的冰火昙花藤攀上黑墙,如同罩了一层防尘罩的家具。花苞在积雪下显出星星点点的红,看来今年真的会开花了。
冰火昙曾经在梧城很多,但是后来政府发现其提取物有麻痹神经的作用后就大量摧毁了,孤儿院这边比较偏,没什么人记着就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