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回来工作什么感觉?”
“就就跟在上海还是有区别吧。”
又变回了应对上司时候的拘谨,林远琛有些无奈又问道,“不想回家看看吗?这次过年你也没回来。”
“还是不了。”
这点陆洋倒是没有犹豫。突然回来,肯定要解释原因,一时也想不出编什么理由,飞刀业务毕竟是灰色,他也不想家里人说出去。
况且之前为了他要回来工作的事情,父亲不止一次想跟他好好谈谈,如果回家肯定也跑不掉。
林远琛看出他的心思的纠结,虽然没问原因但也大概明白他有顾虑,话音一转,还是选择直截了当的问出了口。
“这间医院,是之前那天晚上跟你联系的医院吗?”
不是。
不是的,我给自己找到的容身之所,是比这里更小的一家医院。
在老城区往西边那片蜿蜒的窄巷里,医院正门外面的街道可能连两辆车并行都开不进去,下雨时道路坑洼泥泞,周围是不少古旧得已经像危房的骑楼。
寻常时间没什么人经过,不过在每天的下午五六点,倒是有很多卖鸡鸭之类熟食的流动摊贩聚集在那里,所以下午买菜时段也是最热闹的时间。
医院里最高也不过五六层楼,连电梯都有些多余。
那里要比这间医院还要简陋,不要说完备的手术室,甚至连像样一点的重症监护或者是基础检查设备都不一定完善齐全。
但是乐得清闲,日常打卡上下班,急诊也是处理一些简单情况,复杂一点的都直接打发去今天这间三甲医院。细算下来,除了每年小孩子接种疫苗时候忙碌一点,部分科室其他时候就跟坐班也没什么区别。
陆洋的沉默,在林远琛看来的确有些令他烦躁。
“还不是这里吗?”
苦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说话间七八盘冷拼热菜就全都上齐了,都是当地有名的特色菜,虽然数量多,但是这家大排档分量适中价格也不贵,最适合夜宵和朋友小酌,两个人吃也不会浪费。
“我知道主任可能不太看得起这些小医院,但我觉得”
“没有什么看不起看得起的,”林远琛的语气淡漠,“这就是基层医疗,这里其实算可以的了。穷山恶水不要说一个像样的医生,连条像样的路都没有的地方,我也去过。”
即便是含入口中的酒水热辣烧喉,似乎也没办法稍稍中和他眼眸里那一旦冷静下来就会流露出的仿佛与生俱来的那点隐约寒意。
陆洋还记得他在手术台上对着本院医护的那些语气分明是不悦的,但他也没有开口反驳。
“我只是有些看不惯,”林远琛其实只要扫过他的脸庞,就大概知道他的想法,耐心地说道,“心脏手术对于团队的要求是非常高的,我跟你说过,主刀熟练,的确可以起到很好的领导作用,但是一台心脏手术的成功最大的原因一定是团队的配合。缺主刀可以请,但是起码协作的队伍,围术期的监护在这些基本操作上要规范。”
的确,这台手术太累了,陆洋状态最好的时候一天跟三台夹层还能在手术休息区洗了澡吃了饭,坐地铁回家睡觉,然而这一台手术结束,他坐在picu的椅子上休息时都要虚脱了。
而林远琛一边要加紧手上的速度,一边要继续教学,还要抬头去盯仪器上的数值,同时跟麻醉和体外灌注师沟通。是他的话,他不会想做第二次。
“医院要是想要开这样的业务,想达成长期的合作,那该有的配套就必须要做好。要不然就得及时开转诊,这种广州,深圳都可以做。”
“可如果家属有时间有精力能够跟着孩子去外地的话,也不需要医生过来做了,”陆洋说了一句,语气很平静,也带着几分无奈。
“现在这种做法是以增加患者需要承担的风险为代价的,”林远琛脸上浮起浅淡一笑,眼眸里的色彩有些复杂,“很多问题的根源根本就不在医生身上,但却只能以医生来解决。”
暂停工作带来的损失,日常生活都被打乱,交通住宿的开销,医保异地报销比例的不同,下级医院正常申请专家会诊的手续冗长,更何况正规出差会诊和私下飞刀收入的差距
所以即便时有意外发生,时有纠葛出现,但这样的情况还是一直存在。
“改变不了又无可奈何,谁都有这样的情况?”
“你不也是这样吗?”
陆洋拿起酒瓶,微微抿着嘴唇低着头回避着林远琛一边说着一边投过来的目光,帮他把酒杯满上。
改变不了自己,也无法融入环境,选择逃避是本能,可以理解。
林远琛的目光始终深沉一如漫漫星夜,半晌,才听到他又问了一句。
“现在回来,你真的不觉得遗憾吗?”
即便是本地最好的医院,也只是勉勉强强具备开展心脏手术的条件。前路的限制和约束那么明显,桎梏迷茫都摆在面前,陆洋当然也明白。
“不要赌气,陆洋。”
“我没有赌气,我只是觉得很累。”
但这样的争辩在林远琛眼里此刻也难免显得孩子气了一些,可是他没在再采取正面的激烈的方式,只是静静看着眼前的人。
“这里其实已经让你很不适应,这里很多的东西,都让你觉得格格不入,不是吗?”
“但现在已经好很多了,这里也在发展,经济越来越好,年轻一辈的人也渐渐愿意回来,环境,观念这些都会慢慢改变的。”
说到这里,陆洋还是抬起头露出了一个体面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