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楚无边无际,窗外分明是明亮的白天,他却如坠永夜,仿佛无论他怎么挣扎都会被拖回地狱。
裸露的皮肤高肿着破裂渗血,他在疼痛里辗转苦忍,身体一阵一阵地发冷颤抖着,拉着林远琛的衣袖想要乞求一点宽恕,却被甩开,那时候林远琛居高临下,落在他身上的目光里令他冷得彻骨的漠然和森寒,也许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老师
以后,不准你再叫我老师。
“也许那个时候他听话站在一边,看着主刀医生关胸然后走出去跟家属说破了救不回来了,就没有这档子破事了,”程澄一边抽着烟,一边说着,看坐在眼前的女孩子听得有些怔愣,轻轻叹了口气,“他执意要救,但手术那么多意外的可能,加上这个病人隐瞒药物使用情况。”
“可是手术的负责人不都是主刀”
“如果你是医院,你是放弃一个带着十几项项目基金实验课题的教授,还是牺牲一个普通还不自量力的住院医,家属的愤怒需要宣泄和补偿,医院需要平息事情,要保人就要有名目。”
“合同工住院医违规越级操作,总好过大教授只会发文章,临床能力其实一塌糊涂。”
吴乐站在缓缓下降的电梯里,抬眼看着站在自己身前的没什么表情,正在放空的陆洋,所有的事情在他身上好像已经完全找不到痕迹了。
微信突然响起,女生拿出手机看了一眼。
“陆老师,程老师说我们不用过去了。”
“为什么?”
不会吧,不会不肯交钱吧,陆洋心中咯噔一下,想着最坏的打算。
“程老师说,林主任已经代为赔礼道歉,把事情解决了。”
有些人,大概血液里流淌的就是咖啡或者红牛。
陆洋精神有些萎靡,洗了澡换了衣服才算勉强赶上了本就推迟了的早查房。
看着心外一众医生护士都是神采奕奕,陆洋觉得自己大概真的是被程澄惯坏了。
程澄比较随性,非常讨厌形式,加上急诊跟外科住院部的管理还是有些不同,他虽然在上班时经常被弄得筋疲力尽,但是急诊下了班一般没有后续事务的牵扯,而且排班上程澄花了很大的心思,顶着上面的压力不让手下的医生护士常班夜班连着上。
关珩瞧他虽然表面看着清醒,分明就是已经困了,好几次在后面踩他的脚把他踩醒。
林远琛连着几乎24小时的手术之后,还一个床一个床走过去,每个病人都事无巨细地问,一边时不时提问着住院医和实习生。因为常年健身的缘故,所以他的身材和精神都保持得很好,高瘦但是匀称,乍一看看不出具体的年岁,五官立体深邃却并不是那种浮在表面的英俊。虽然看上去常常是带着一种没有温度的冷淡自持,但跟别人说话的时候,一双眼睛又总是毫不躲避,幽深专注,永远都是一副精力充沛,成熟又锐利,游刃有余的样子。
熬了个大通宵,还精神这么好,这是快四十岁的人吗?
陆洋腹诽着。
“3床是杨皓的病人是吗?”
“对,我负责的,管床的住院医是小余。”
林远琛做完了听诊,站在人群中间,看着手里的平板打开的超声图片。
陆洋站在人群外,看着手机里微信有程澄传来的消息。
『太困的话,你就躲值班室眯一会儿吧。』
看着没人注意到自己,陆洋打字打得飞快。
『财前教授还在查房,等会还有晨会,上午还有两个平会诊单子。』
程澄回了一串省略号。
“赘生物?”林远琛问道。
“对,区医院转过来的,之前做过二尖瓣的手术,”杨皓回答。
“开了tee?”林远琛露出有些疑问的表情。
“陆洋开的检查。”杨皓说道。
视线齐刷刷地盯过来,这种感觉真的令人不适。
“之前做的心脏彩超是在下级医院做的,再做也是希望术前准备能够更充分。”
林远琛没说什么,只是又问了一句。
“那你什么看法?”
陆洋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犹疑,像是有一件事情在心头滑过但是转瞬即逝,看了一眼在旁边帮小孩子摆着饭盒,但同时也关心地听着医生对话的家长,他笑了笑。
“我的想法跟杨老师一样,应该是感染,是赘生物。”
晨会的时候,林远琛又再度提到了昨天刚做完的大手术,特别交代了一句负责的住院医要多往心外icu去,重点监测尿量和其他各项指标。
“人赶紧醒吧,不然有什么意外,那家人的事儿还得继续。”
关珩听他这么说着,有些神秘兮兮地凑过来。
“你猜林主任是怎么说服那几个家属后面签字的,我听产科的护士说,告诉家属,孩子娩出来得母乳,不然后面身体的免疫上不来,孩子很容易夭折,好像是因为那个男的,夫妻不太容易有小孩,那家人才考虑救那个妹妹的。”
“可是她到时候也得吃抗心衰之类的药啊,母乳喂养没问题吗?”陆洋皱了眉头。
关珩撇了撇嘴,“谁管得了那么多啊,先把人救了再说呗。”
“对了,陆洋,”林远琛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转过头开口叫住了正在聊天的人,“你来我办公室一趟。”
站在这间办公室里,他总是下意识的有些不自在,之前好像每一次踏进这里,都是没有尽头的责问,害怕着也许下一刻就会落在自己身上的责打。
摆在自己面前的就是那份看过了多次的超声图,各项检查指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