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路深脑袋昏沉,意识倒是还清醒。他靠在钟剑身上,连眼皮都懒得睁开。
林路深和钟剑的关系,一直很微妙。
林路深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婚了。他跟着母亲林曼改嫁进钟家,继父是钟剑的叔叔。
最早那几年,林路深和钟剑交集很少,顶多是在逢年过节的家庭聚会上碰个面。
直到钟剑的父母在一场车祸中意外离世,林路深的继父把这个尚未成年的侄子领回了家。
或许是出于对陆原和的厌恶,林曼一直不太喜欢自己亲生的林路深,反倒是从小八面玲珑的钟剑更得她的意。
林路深有时会觉得,钟剑对自己的照顾,很大程度上是源于一种愧疚心理——钟剑的存在,让林路深那本就缺乏关爱的童年变得更加不幸;在钟剑的对比下,执拗任性的林路深显得愈人憎狗嫌。
林曼后来又生了个小女儿,取名钟灵,小名叫“灵灵”。对于前后鼻音分不太清的人来说,“灵灵”和“林林”有些过于容易混淆。
于是在这个家里,林路深连自己的小名也被剥夺了。林曼往往连名带姓地喊他,语气中少有母亲的温情和关怀。她甚至从没有表扬过林路深一次,哪怕林路深自幼就展现出了异乎常人的高智商。
只有钟剑会在其他人不在的时候,依旧称呼林路深为“林林”,称赞他的成绩、倾听他的想法。这段成分复杂的友谊,大概就是从那时开始的。
再后来,林路深在一场数学竞赛中夺冠,机缘巧合下见到了多年没联系的亲生父亲陆原和。
陆原和给林路深指了一条新的路:脑科学院。他曾经让林路深误以为,能有机会真正得到家庭的温暖。
林曼对林路深有多少感情,很难讲;但她对陆原和,绝对算得上恨之入骨。她狂躁地藏起了林路深的录取通知书,丧心病狂地把他关了起来。
十几岁的林路深,对脑科学这个领域的了解才算刚刚开始,对陆原和这个刚见面的父亲也不熟悉,对脑科学中心就更是知之甚少。
可压抑的家庭、稀薄的亲情以及从未得到过认可的不甘,让林路深产生了无所畏惧的一往无前。终于,在钟剑和钟灵的帮助下,他跳窗逃跑——那一刻,他真的以为自己已经抛弃了过去所有的不堪和痛苦,而前方的人生是真正属于自己的、自由而灿烂的一片光明。
然而,在医院的单人病房里睁开眼睛时,空气中的消毒水味儿、走廊匆匆而冰冷的脚步声、医生护士程序化的交谈,就是林路深全部的世界。
他被捆在病床上,窗外的阳光无比刺目,草坪空空荡荡、了无生机,很久都不会走过一个人影。
林路深被告知,他不再是十几岁的少年了,他已经27岁。
他失去了过去十余年的记忆,换来了一具残破的身躯。
林曼老了些,又离了婚;她一夜之间变得对林路深关怀备至,开始重新叫他“林林”。
钟灵从小姑娘长成大姑娘,把头染成了紫色;而钟剑成为了一个成熟稳重的成年男性,他开始对林路深产生了些友谊之外的兴趣。
某种意义上,林路深并没有忘记一切。他记得脑科学中心的一堆规矩,记得那里有许多讨厌的人,记得自己的一腔愤懑;同样的,他记得自己一直都喜欢同性。
面对钟剑的靠近,林路深心理十分抗拒。这并非出于厌恶,而是一种刻在本能里的恐惧——他在害怕,他害怕失去。
在林路深的概念里,钟剑是自己少有的朋友。他似乎相当排斥将朋友转变成暧昧对象。
就好像,他曾经因此失去过什么很重要的人一样。
“林林,你是不是……”车开回小区后,钟剑用轮椅推着林路深进了电梯。他小心看着林路深的神色,试探道,“……又看那些书了?”
林路深缩在轮椅里,手搭在扶手上,疲惫地动了动眼皮,没有答话。
林路深身体不好,这是失忆后落下的病根。但在大部分情况下,他的“身体不好”并不影响正常生活。
有些体弱的人干不了重体力活儿,而林路深不仅干不了体力活,更干不了脑力活儿。
他的大脑像一个高度达却无比脆弱的鸡肋废物——转得极快,但一次只能转那么一小会儿,转完后就好像耗尽了浑身的能量,得调理许久才能缓缓恢复。
这不是林路深第一次因为用脑坐轮椅了。
“当初你从医院出来,你妈妈就说要把那些东西都扔了。”钟剑继续劝道,“就算是不扔,以后……要不别随身带着了?”
“怪沉的。”
林路深依旧没答话。脑科学中心这个鬼地方给他带来了无穷的伤害,何况现在这些书籍和本子对他已经毫无用处了——无论怎么想,都是扔掉比较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