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荆在大如迷宫的医院里跟着谢函弋穿梭了许久,终于透过狭小的玻璃窗看见了手术室中不省人事、生死未知的梁景珉。
他沉默着窥探了良久。
转头的时候他神色还是很平静,沉声问:“梁昱霖在哪里?”
“梁昱霖一直在警方控制下,没离开过,翟振磊现在就在华明区警局,”谢函弋早料到他会问,很快回答,“只是……不知道这次行为是翟振磊自己所为还是梁昱霖授意?”
程荆垂着眼,打量着手臂上狭小的伤口,是打斗时磕碰留下的,看起来有些漫不经心。
“无所谓,”他说,“他们都得付出代价。”
在谢函弋眼中,程荆的性格其实有些模糊。
从前寥寥几次见到他,他都谦和有礼。虽然不笑的时候看着很有距离感,但一旦开口说话,都让人感觉很舒服。
但此刻他面无表情垂目讲话的时候,却莫名让人感觉毛骨悚然。
就在他皱眉劝程荆别做傻事时,程荆却忽然开口问了个毫无关系的问题:“这些年,他过得怎么样?”
谢函弋没反应过来:“你问的是?”
“他。”程荆偏头,往手术室的方向瞟了一眼。
“很不怎么样。他抑郁、焦虑,即便如此还不肯好好休息,疯狂地透支身体。其实我们都知道无论如何你都不会回头了,所以我觉得,他大概是在赎罪。”
“赎罪?”程荆喃喃重复。
“我作为外人,对你们的感情其实没什么置喙的余地。但都到这个地步,景珉或许永远醒不来,有些话或许你会愿意听?”
“你说。”
“景珉他……做很多事情太莽撞,其实也是家庭熏陶的缘故。他在那样的家庭长大,还能有这个样子实属不容易,且看梁昱霖就知道了。”
“其实,如果不是因为你忘记那么多事情,或许你们之间也不会落到无法转圜的余地,”谢函弋皱着眉头说道,“他是真的喜欢你的,程荆,人生在世,又有几个人能真为你豁出命去?”
“这个我知道。”程荆点头,脸上依然是没什么表情。
“你说完了吗?”他问。
谢函弋看不出他的态度,倒有些露怯了,连忙道:“说完了。你先回去休息吧,这边有消息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好的,那就麻烦谢医生了。”程荆点了点头,就这么转头离开了,似乎是对方才那番话毫无触动似的。
“诶,我带你回去!别走丢了!”谢函弋在身后喊程荆留步。
程荆头也不回:“用不着,我记得路。”
谢函弋一时发怵没有往上追,直到晚些时候闲下来才例行到程荆病房看他情况,谁知这里却空无一人。
小护士却满脸茫然:“早些时候不是您带程先生离开了?”
“他没回来?”
护士茫然摇头。
谢医生表面镇定,内心却波涛汹涌:“完了完了,丢了程荆,梁景珉死了还别说,倘若活过来,一定把我活剐了。”
程荆的确没有回病房,倒并不是不记得路的缘故,相反,他很有方向感,走过的路基本都不会忘。
从梁景珉手术室出来后,他换下病号服,就抄近道离开了医院。
等到医院中人终于发现他不见的时候,他已经在封闭探视间内坐在了梁昱霖的面前。
“程荆,好久不见。”梁昱霖声色沙哑。
想必梁景珉的确有在好好“关照”他。梁昱霖消瘦了一圈,侧颊凹陷下去,脸色也很糟糕,也不知是不是当年的枪伤没有将养好。
那张酷似梁景珉的脸病容憔悴,程荆看着快意略有消减,冷冷开口:“是,好久不见了。”
“我在这里待了许久,多亏了我哥,一直无人问津。听说有人探视,我还道是他,没想到是你。”
“你别太自作多情,我不是来探视你的,我有话要问。”
程荆一身黑衣,衬得面容冷峻,此刻双手交握放在身前桌面,垂眸一笑的时候显得很有风度:“虽然我不是警察,但你把这当作提审也不无不可。”
“你不要以为我会蠢到知无不言。”梁昱霖轻笑。
程荆挑眉笑笑:“还是说你真想在监狱待足二十年?据我所知,梁景珉那里还有不少筹码没拿出来。”
“我是他亲弟弟,他不会置我于死地,这个你应该也明白。再说了,警方早就在和我谈合作,我手上也不是毫无筹码,这些东西丢出来,小几年也就出去了。”
“这是事情没闹大。”程荆轻飘飘下定论,“倘若你绑架人威胁原告的事情传出去,上了头版头条,又会怎样呢?”
“什么?”梁昱霖的脸上有瞬间错愕。
程荆没有解释,只是乘胜追击:“还有,你既然知道绑架我或许能换取梁景珉的怜悯,又怎么没想到,倘若事情败露,他会如何震怒?还是多亏了你,我才看清楚我在他心里的分量。你虽说是他弟弟,也只有一半相同的血脉,无论是相连的还是不相连的那部分,都算不得什么好东西,任凭你胡来这么多年,你以为他心里还有多少对你的怜悯?”
“我什么时候绑架你?程荆,栽赃诬陷也要有凭据。”
“且不说最早那一次。前些日子翟振磊绑架我的事情,你可不要说不是你指使。”程荆露出手上的伤痕,明示所言非虚。
其实从一开始的试探中,他便有八成肯定这事情梁昱霖恐怕不知情。此刻更加确信了。
可翟振磊究竟为何唯他马首是瞻?这些年梁昱霖眼见落魄,再冒着巨大的风险绑架程荆的意义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