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宋绮年察觉傅承勖不喜欢江映月。现在看来,这个情感是双向的。江映月对傅承勖的好感显然也并不多。只是碍于宋绮年夹在中间为难,这两人都没表现得很明显。
也许是江映月早年在欢场见了太多不负责任的公子哥儿,让她对这个人群本能地没有好感,又或者她是真的看透了傅承勖的本质。
不论是哪一种,江映月这番话是出自对朋友的关心,宋绮年不会反驳她。
“我和傅承勖的交情没到那个份上。”宋绮年从容道,“我想得没你那么复杂,我觉得他齐大非偶,不往那方面去想。”
“所以你还是对他有意思咯?”江映月瞅着宋绮年。
宋绮年很坦然道:“那么完美的一个男人矗在我跟前,我要是心不痒,那就是在撒谎。但要说我很了解他,那更是胡扯了。但我觉得这个距离感正正好。即可以让我享受和一个优秀男性交往的乐趣,又不会沉迷进去患得患失。”
江映月想了想,也不禁点头:“这倒是。看来傅承勖这一次把分寸把握得很好。”
“这一次?”宋绮年试探着问,“你是不是打听到了傅承勖的过去?”
江映月果真点头:“也是巧,百代唱片的那个新上任的总监,认识许磐的前夫。”
“许家大小姐?”宋绮年心里升起一股强烈又异常的感觉,“怎么又转到她身上了。”
“所以我说巧。”女人们说起绯闻都下意识兴奋,江映月也不能免俗,一脸狂热,“我和那个总监聊到了股票,又聊到几个因为炒股而破产的人家,其中就有许磐的前夫。那个总监早年和许磐的前夫一道在剑桥念过书。华人圈子很小,有什么事立刻传得大家都知道。我就是从这个总监口中得知了傅承勖和许磐的关系——许磐?”
江映月突然提高了嗓音,朝窗外望。
宋绮年跟着扭头,就见许磐正从一辆轿车里走下来,朝着店铺大门而来。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江映月放下酒杯,“她肯定是来找你的,我就不打搅你们俩了。哦对了——”
她飞快地在宋绮年耳边低语:“傅承勖和许磐曾经私奔过!”
丢下这块石头,江映月在宋绮年瞠目结舌的表情中逃离了客厅,朝后厨溜去。
伴随着门铃叮当响,许磐推门而入。
宋绮年匆忙调整好了心态,端起笑容地迎了过去。
到底是留过洋的豪门名媛,许磐的衣着品味极好。
她喜欢中西交融式的穿搭,旗袍配西装外套。旗袍出自城中最有名气的老裁缝之手,不必多说,西装外套则要求样式最最时髦的。
所以许磐才会光顾宋绮年这个刚成名不久的设计师,就因为宋绮年的风格在上海服装界独树一帜。
今日许磐就穿着宋绮年昨日送到她府上的那件烟灰色斗篷式薄呢大衣。大衣是中长款,下摆露出刺绣精美的宝蓝色旗袍,衬裙上的法国蕾丝随着脚步在旗袍开衩处翻着翩然白浪。
宋绮年因为今天要干活,只穿了一件黑色的常服式连衣裙。同许磐比起来,朴素得像洋人家中的女仆。
宋绮年笑盈盈地把许磐请进了客厅:“实在抱歉,小店还没有布置好,到处都乱得很。招待不周之处,还请您原谅。”
“你这还没准备好我就过来,本是我冒昧了。”许磐彬彬有礼地微笑着,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宋绮年。
要把可可香奈儿风格的黑裙穿得好看可不容易。
论模样,其实宋绮年不算标准的美人。她脸盘有点儿方,嘴唇较为丰厚,也没有修时下流行的一线眉。
她的神采是明媚,面孔却带着一股刚毅英气,身材也高挑健美——这些都让她看着很西化,同西装十分般配。
相比许磐严谨的妆容,宋绮年今日只抹了口红。这口红如今也褪去了大半,却让嘴唇红润得更加自然。
望着宋绮年光洁的脸颊和明亮的双眼,许磐忍不住在心里感叹:好一个充满生命力的姑娘!
“您喝茶还是香槟?”绮年询问。
许磐朝那瓶香槟酒看了一眼,眉毛轻轻一挑:“克鲁格?宋小姐这里还真有点好东西。”
克鲁格香槟本就价值不菲,进口到国内,价钱更翻了几番,不是宋绮年这样的小生意人能轻松拿出来给客人随便喝的。
必然是一个出手大方的人在背后资助。
“招待贵客,当然要用好酒了。”宋绮年斟了一杯香槟递过去,“我看您穿着我昨天送去的衣服。是不是衣服有哪里还需要修改?”
“衣服很合身,没有什么问题。”许磐道,“我是来把尾款送给你的。先去了你家,你家工人指点我来这里找你。装修这么考究的沙龙,在上海不多见呀。”
许磐环视着客厅,目光从那些法式家具和一盆盆蝴蝶兰上掠过,最终定在墙上的穆夏的版画上。
她的脸微微变色。
他把这套版画也送给了她?
“是合伙人送的开业礼物。”宋绮年解释,“看许小姐这表情,就知道您是对艺术很有研究的人。”
许磐浅笑:“我学的是生物,对艺术只是略有一点了解罢了。酒会上总得聊一些普通人听得懂的话题。”
“我最敬佩您这样的专业人土了。”宋绮年真心道,“缝纫是女性自古以来的传统技能。但是生物这样的理科行业,过去一直是由男人统治的。现在好了,有越来越多的像您一样的女性进入这些行业,做出了成就。这说明我们女人一样可以做科学家,一点儿都不比男人差!”
许磐忍不住第一次以平等的、欣赏的眼光认真打量宋绮年。
人的思想取决于他们的见识。宋绮年能说出这一番话,她的见识显然远超过她裁缝这个身份。
“宋小姐还真是一个……格局开阔的女子。”许磐发自内心地称赞。
“您太过奖了!”宋绮年忙笑道,“我也不过是从做生意的经历里得到了一些启发。女人和男人一旦同台竞争过,都会发现,不论智力和能力,我们一点儿都不比他们差。他们只是赢在男人这个身份上罢了。”
许磐对此再有感触不过:“是,整个世界都无条件地偏爱男人。”
这一刻,许磐想到了她的前夫,她的父亲,想到了眼下不知道在哪个赌场或者窑子里醉生梦死的弟弟,还想到了无限服从和纵容他们的母亲……
门铃声又响起,是布料店的工人送货来了。
“你忙,我就不多打搅了。”许磐从重重思绪里抽了身,起身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