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鸦青叹了一声:“我家大人日前已向陛下请辞,这一声侍中大人,还是莫再叫了。”
“可是……”那内侍伸头看一女子迈入门中,不禁跟着望殿内望去,瞬间就被屠苏等人用身体挡住。
殿外的交涉声不断传来,青鸾默然摆好晚膳,遂伏手躬身准备退下。
历经昨晚,她见到宁晏礼心底只觉莫名酸胀,脑袋里只有一个想法,便是尽快避开。
“站住。”宁晏礼的声音却突然在身后响起。
青鸾身体微僵,拿着托案的手不敢放松,徐徐转过了身。
宁晏礼在案前坐下,叫门外的缙云又备了副碗筷,然后冷冷吐出两个字:“坐下。”
他虽没有抬头,但青鸾一听那不善的语气,就知道他这话是对自己说的。
凝固的空气里仿佛有无声交锋,缙云很识眼色地快速退了出去。
殿门被轻声闭合的声音传来,青鸾咽了咽嗓子,但没有动。
“坐下。”宁晏礼又道,带着一丝威胁:“别逼我动手。”
青鸾心中一紧,未几,绷紧的手指终于放松,撂下托案,在宁晏礼对面端端跪坐下来。
“吃饭。”宁晏礼撂袖拿起银箸,淡淡道。
青鸾放在膝上的双手捏紧裙摆,宁晏礼在她对面,跪坐的姿势比她还要端正,故而在视线上要比她高出一些,自然形成一种无声的威压。
这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宁晏礼见她仍旧不动,双眸黑沉沉的:“我耐心有限,别磨我性子。”
青鸾略微抬头,只得沉默拿起碗筷,半晌,却又听宁晏礼道:“你先动。”
这是怕她在饭食里下毒。
青鸾想到此处,抬手夹了一块焖肉,搁在饭上就着放进了嘴里,接着又当着宁晏礼的面,挨个菜都尝了一口。
白日里她只用了两口粥,虽然仍旧没什么胃口,但有热饭热菜垫垫肚子,身子倒跟着暖起来一些。
宁晏礼吃相极好,上次在东市吃面时青鸾就发现了这一点,如今她终于明白,这刻在骨子里的规矩当是他自幼在宫里养成的。
用膳时宁晏礼从不说话,青鸾更是无言。
听着殿外宫里传旨的内侍仍在苦苦哀求,她想到宁晏礼的身份,还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本该死在南渡途中的三皇子,蛰伏数年以宦官身份入宫获取皇帝信任,这般忍辱负重的目的显而易见,而且以他对淮南王府和陈氏的态度,或许当年他的“死”也与他们有关。
青鸾一边想着,思绪早已飘离,也忘了夹菜,只顾着一小口一小口地往口中送饭。宁晏礼很快察觉她的异样,看了她一会儿,突然“啪”地一声撂下银箸。
青鸾闻声回过神,被宁晏礼目光盯得发毛,遂也讪讪放下碗筷。却只见他视线又稍稍一动,像是落在了她的唇上。
一直刻意不敢回想的一幕倏然浮于脑海,鼻息相接的暧昧,唇齿摩挲的炙热仿佛仍在眼前,青鸾感觉自己脸上不受控制地热了起来。
若说之前那次,宁晏礼是为了报复而咬了自己。可昨晚的分明就是……
青鸾想起那带着浓重掠夺意味的吻,心跳不觉加快。宁晏礼行事路数素来乖僻,那一吻或许是为了羞辱于她,可尽管如此,她却仍无法遏制胸口蔓出的悸动。
此人手段近妖,在从他手里逃出去前断不能受其蛊惑。青鸾如是想道。
她紧紧抓住膝上的裙摆,却不料宁晏礼突然抬手伸来。她下意识将上身后仰,呈现出一个出于本能的防备姿态。
宁晏礼的手在半空停顿,少顷,修长的手指微微蜷缩,收了回去,冷然道:“自己擦擦干净。”
青鸾一愣,猝然摸上嘴边,在碰到一颗冰凉米粒的瞬间,脸上轰地通红。
在宫中多年,用膳时最基本的规矩她从未有过差错,此番竟偏在宁晏礼面前现眼,青鸾只觉面如刀刮,恨不得找个缝隙一头钻进去。
她局促地想从袖中取出帕子,才想起午时已包着白玉簪一起给了霍长玉。
一张莲花纹素帕丢在了面前,青鸾怔了怔,紧忙拿起来,转过头快速擦拭。
帕上染着沉香,青鸾红着脸,正犹豫着是否要说“这帕子待自己洗净了再还他”,就听宁晏礼道:“用完便拿去烧了,别脏了我的手。”
青鸾面色一僵,眸中先是诧异,但很快又恢复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却隐约有细密的纹路一点点蜿蜒开裂。
宁晏礼眼中映出青鸾略带受伤的神色,他本以为心底会为此生出极大的快意,但在与她对视的瞬间,他却反觉有什么东西堵在了胸口。
他避开了她的目光,再多一眼,他怕自己就会心软。
“我不懂。”静寂中,他听到青鸾忽然开口:“以你的手段若想报复,便是百种酷刑也使得出,为何偏要如此?”
宁晏礼闭上眼,又于几息之后睁开,此间已让他将内心所有起伏强行压下,幽黑的眼眸又凝结出一层厚而寒冷的坚冰。
“酷刑?”他道:“我说过,行刑确是能折人心智,但这路数偏偏对你不行。”
他说着,眼底带着似笑非笑的讥诮:“你若是上刑便会跪地求饶之人,上一世何苦还叫人斩断了双臂?”
青鸾攥紧了手帕。
宁晏礼语气轻飘却寒得刺骨:“像你这种人,到死也要撑着一根筋骨,若想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唯有一个法子——”
“折辱我的尊严。”青鸾开口打断,冷冷地看着他:“是吗?”
凝固般的寂静后,宁晏礼勾唇一笑:“是。”
杀身之仇,不死不休。
一时间,青鸾只觉心脏正在疾速下坠,随着宁晏礼轻吐出的那一个字,“砰”地一声在冰冷的岩石上摔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