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瑶早就猜到了晋明一定会趁乱离京,便派遣了许多暗卫日夜盯梢。
根据暗卫传来?的消息,晋明一路向西,横穿虞州,只要他跨过东江,踏上秦州的土地,华瑶再想抓他,便如大海捞针般困难。
晋明在秦州作威作福惯了,秦州官员多半会包庇他,华瑶手头也没有能够公?之于?众的圣旨,根本就追究不了晋明的罪责。
好在晋明也没有通关?文牒。虞州因为瘟疫一再戒严,晋明为了躲避官兵,不得不绕开?官道,专走隐蔽幽暗的小道,大大地拖延了他的行程。他甚至不敢涉足城池,时常借宿于?乡村野舍,稍作一番休整,便又不眠不休地奔波,终是抵达了位于?东江一百里之外的一处村庄。
村中有一座宽敞的临轩小楼,名叫“风雨楼”。
风雨楼邻近一条弯曲的河流,楼上的景致甚美,远望是青山秀木,近看是绿水板桥,宅舍幽静,门户清闲,比起江南园林,竟然?有过之而无不及。
傍晚时分,晋明的队伍停在了风雨楼的门前。
晋明的坐骑是一匹壮健的骏马,随他长途跋涉千里,行尽崎岖山地,早已疲惫不堪。
晋明拍了拍骏马的脖子,环顾四周,未见?异常,心底尚在犹豫,风雨楼内跑堂的便出来?招呼道:“客官,客官您里面请!敢问您打尖还?是住店?”
晋明没有开?口?,他的近臣岳扶疏道:“打尖,上些好茶好菜,外面那些马,劳烦你照顾了。”
跑堂的连连躬身:“客官您这话,太客气了,咱做的就是伺候人?的活儿,哪儿有劳烦一说。”
岳扶疏见?他一派和?气,便又问道:“你们风雨楼的买卖生意做了多久?”
“几十年了,”跑堂的说,“我爹妈都是看店的伙计,您请放宽心,老店信誉足,伺候客官没有不周到的。”
风雨楼邻近东江渡口?,也是一家营生四十多年的老店,经常接待来?往于?秦州、虞州的商队。这跑堂的见?惯了闯荡江湖的三教九流,但看岳扶疏极有书生风范,晋明又是一身贵气,便知他们这一行人?必是贵客。
贵客出手阔绰,大有油水可捞。跑堂的满嘴好话,吹嘘着风雨楼的热菜热饭,顺利地把晋明带进了正门。
为了蒙蔽皇帝和?太医,晋明在京城时,曾经大量服食过寒性草药,彻底地损伤了他的肠胃。他吃不惯野食野菜,心里总念着热菜热饭。且因他距离东江只剩一百里,至今未见?到任何追缉他的官兵,也没听说京城二皇子叛逃的消息,他料想京城官员还?忙着治理瘟疫,不由?得松了口?气,静坐在一处靠窗的位置上,闭目养神。
“大当家的,”岳扶疏关?切道,“您可还?好?”
晋明道:“渡过东江,我才能好。”
跑堂的送来?一壶茶。岳扶疏接过茶壶,先为自己倒了一杯。他细品两口?,确认茶水无毒,才道:“乡野之地,粗茶淡饭,您将就着吃点。”
晋明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正当傍晚时分,大堂内还?有一群江湖草莽坐在另一处。他们吐息杂乱、内功浅薄,仅有一身三脚猫功夫,远不如晋明的侍卫。晋明没拿正眼瞧他们,他们反倒有意无意地瞥视晋明。
“贱民。”晋明双目微闭,自言自语。
岳扶疏劝谏道:“马儿一路奔波,侍卫们也饥寒交迫,请您静心忍耐片刻,等您用过饭,咱们立刻上路。”说着,他唤来?跑堂的:“小二,咱们要吃个饱!你快些上菜!”
跑堂的露齿一笑:“客官稍等!我这就跑去厨房,给您催催!”他将一条粗布甩到肩头,转身就跑向了后院。少顷,堂倌们从?厨房端出几道菜,摆在晋明一行人?的桌上。
晋明扫眼看菜,竟是一碟豆芽、一碗苋羹、一盘卤水鸭肉、一盘猪油煮萝卜,以及一盆烙饼咸菜。他微皱了眉头,执起筷子,把咸菜夹进一张烙饼,卷了几卷,鼻间闻到一股猪油的臊腥味。他硬逼着自己尝了一口?卷饼,心头默念起皇宫的锦衣玉食,真想活宰了他那几个兄弟姐妹。
傍晚的浮云遮蔽了夕阳,倦鸟归林,霞光惨淡。
距离风雨楼百步之外是一座幽深的山坳,华瑶和?她的属下们正埋伏在此地。她快马加鞭,急追晋明多日,赶在三天前追上了他。他人?困马乏,而她兵强马壮,本可以一击绝杀,但她硬是拖到了今天……今天必是晋明的死期,她心想道。
“我要他死,”华瑶喃喃低语,“死无葬身之地。”
白?其姝离她最近,笑得最轻:“该给他哪种死法呢?断头、腰斩、车裂,还?是凌迟?”
华瑶也笑:“要是能凌迟就好了。”
白?其姝的一柄软剑慢慢出鞘。她头戴黑色面巾,神情?也被遮掩起来?,双目遥视着远方。
天近黄昏,残阳颓然?欲坠,寒鸦振翅高飞,颤动的鸣声格外凄厉,昭示着一场即将到来?的血光之灾。
随着华瑶一声令下,她的第?一批侍卫急冲而出。侍卫们包围了风雨楼,喊出了三虎寨打家劫舍的口?号。
虞州毗邻沧州,当地百姓久闻“三虎寨”的恶名。风雨楼的掌柜乍一听见?“三虎寨”的嚷叫,脸色一变,当下就急着去报官。这时的院门已被人?紧紧锁住,四面八方的围墙之下,站了许多个蒙着黑巾的黑衣人?。
掌柜无路可退,慌忙道:“强盗打劫!三虎寨来?了!快跑啊!去地窖
!地窖!!”
夕阳残照,拉长了劫匪的影子,为首那人?依稀是个妙龄女子。风雨楼的护院们练过几年功夫,在那女子手中竟然?连一招都过不了。她二话不说,拔剑就砍,不过须臾之间,便把晋明的侍卫砍死了三四个。
晋明眸色暗沉,推桌而起。他戴着一顶罗帽,面颊粘满了浓密胡须,眉毛也涂得又黑又粗,与他平日里的形貌相比,简直判若两人?。但他毕竟是华瑶的兄长,华瑶十分熟悉他的言谈举止,但看他神色冷肃,周围的侍卫又频频向他投递目光,华瑶未有丝毫犹豫,提剑往他脸上猛劈。
晋明疾速躲开?,从?窗中跃出,飞到风雨楼的二楼,眺望远处渡口?的位置。
掌柜的、跑堂的、护院的、以及那群江湖草莽,早已逃进了风雨楼的地窖,只留下晋明的属下坚守大堂。
晋明颇觉好笑,心下暗骂贱民!果真是一群贱民!贪生畏死!胆小怕事!要你掏钱的时候,把你当作祖宗供奉起来?!遇上盗匪流寇,你就是他们用来?献祭的活牲口?!!
晋明怒发冲冠,不由?得大喊道:“众人?听令!都来?护我!”
侍卫们前赴后继地奔向他,他又高喊道:“待我去了秦州,必让你们享尽荣华富贵!”
侍卫环绕着晋明,晋明转身便想逃走,华瑶及其属下挡住了晋明的去路,晋明怒形于?色,凌空一斩,直接冲杀华瑶。
华瑶飞跃躲过,步步轻盈,功法精妙,实乃当世罕见?。
晋明细看华瑶的步法,终于?识破了她的伪装,厉声骂道:“贱人?!”他眼尾余光察觉谢云潇悄无声息地追近了,只得强忍怒火,跳进风雨楼的大堂,抬脚踹翻灯油,踢烂酒缸,挥袖扔出几支火折子。刹那之间,火光大起,猛火迅速吞噬了布帘,燎烧着风雨楼的屋架房梁。
晋明穿梭在刺眼的光焰里,唯恐谢云潇将他一击绝杀。他不知谢云潇身在何处,只听谢云潇的声音远远传来?:“你应当领受刀山油锅之苦。”
晋明不怒反笑:“哈哈哈哈,纵然?我死在此处,也好过你那大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痛苦数十日!他死前五脏六腑溃烂了!生蛆了,流脓了,长疮了!!镇国将军一家子贱骨头!你明知你大哥死在我手上,还?一心一意地伺候我妹妹!谢云潇!你大哥是高阳家的刀下冤魂!你是高阳家养出来?的一条贱狗!!”
通往后院的唯一出路已被大火封死,晋明披头散发,几近癫狂:“今日你杀我,你报不了仇!来?日华瑶上位,天下还?是高阳家的天下!你大哥含恨九泉之下!恨你把仇人?当亲人?!!”
“我杀了你!”华瑶怒骂道,“你这畜牲养的贱种!!王八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