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天府、镇抚司一共派出了六位经验丰富的仵作。众人?齐聚在无头男尸的周围,把他仔细勘验了几遍,共同断定道:“回禀殿下,死者确实是郑大人?。”
为了收容灾民,朝廷致力于?扩建屋舍,工部、户部的几个芝麻小官也常在附近巡察。他们听闻镇抚司的副指挥使不幸惨死,纷纷赶到河边来?凑热闹,朴月梭自然?而然?地跟了过来?。他穿着一件干净整洁的官服,站在寂静的人?群中,时不时地把目光转向华瑶。
华瑶若有所思?:“前不久,翰林院的朴大人?也遇到了武功高强的刺客。这帮刺客目无王法,胆大包天,接二连三地行刺朝廷命官。我不仅要彻查,还?要详查!”
她看着镇抚司指挥使,命令道:“方圆十里之内,必须全力戒严,以防刺客再度伏击!”
镇抚司指挥使并?未回话,而是略微躬身,朝向了三公?主方谨。
方谨道:“皇妹所言极是,依她说的来?办。”
河畔水风吹低了芦苇,泠泠波光照出交错的重影。
顾川柏折断一条芦苇,挽袖蹲在岸边。他把芦苇的杆子戳进河面,试了下水,忽而开?口?道:“郑洽的武功超群绝伦,等闲之辈无法近身,杀他之人?,必是高手中的高手。他死前拔刀出鞘,与凶手过了几招,或许也重创了凶手。谨慎起见?,何不先从?他的熟人?开?始查起?”
工部的一位官员接话道:“您为何断定,郑大人?被熟人?杀害?”
顾川柏解释道:“昨夜货船起火,油池泄露,大火连烧几个时辰。凶手潜伏在水下,屏息憋气,没被镇抚司的高手发现,必定是有熟人?接应。”
朴月梭立即接话:“由?此说来?,凶手大约在岸上?”
“应在水上,”顾川柏的目光不经意地瞥过华瑶,“凶手武功高强,来?去无踪,先是短短几招取走了郑洽的性命,而后又在众目睽睽之下……逃之夭夭。”
镇抚司指挥使双手抱拳,道:“昨夜风大雾大,天昏地暗,弟兄们视物不清,这才叫那贼人?脱逃。”
顾川柏道:“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顾川柏还?没说完,方谨便插话道:“昨夜那艘货船私藏了棉甲、油池、粮食、草药。运货的船工会些功夫,镇抚司的武官英勇奋战,也都负了伤。”
华瑶点了点头:“是啊,昨夜情?况危急,我们忙着收集货物,没来?得及清点人?数。”
镇抚司的指挥使顺势道:“近来?沧州战事频发,羌人?羯人?直犯边境,滋扰官民。他们觊觎大梁的膏腴之地,也会装作大梁商队,偷渡敖仓河,混入京畿地区。那些
刺杀朝廷命官的歹徒,说不准便是羌人?羯人?,做出杀人?越货的勾当……”
“羌羯在京城的北面,”顾川柏提醒道,“敖仓河的水流自西向东,若真如你所言,羌人?羯人?借由?水道运货,货物反而离他们越来?越远了。”
顾川柏一边与指挥使争论,一边扫视在场的众多武官。他亲眼见?识过郑洽的功夫,也知道郑洽是万中无一的高手。郑洽耳聪目明,眼疾手快,能在数丈之外甩出飞镖,精准无误地扎死一只飞虫。倘若郑洽在水下被人?偷袭,他必定要尽力浮出水面呼救,或者深陷于?刀光剑影……他之所以死得悄无声息,唯有一解,便是杀他之人?的武功远在他之上。
思?及此,顾川柏侧目,斜睨着谢云潇。
不消片刻,顾川柏转回了脸,只因华瑶借由?货船一案,谈起了十恶不赦的谋反罪。
顾川柏观察着华瑶的神色、姿态,皆是平日里那副模样?。她才十八岁,竟然?修炼了这般稳重的心境。如果郑洽真是谢云潇所杀,华瑶必是谢云潇的主使。她蓄意谋害天子近臣,非但没有半点惶恐,还?能冷静地讨论如何缉凶。
顾川柏退到方谨身侧,警告道:“您不能再惯着她胡作非为。”
方谨低声道:“你也别把奴才当成金贵主子。”
“郑洽是奴才,”顾川柏手握成拳,“可他是陛下的奴才。”
方谨浑不在意地淡淡一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多花点心思?伺候我,才是你的正经事。你没有皇帝委派的官职,也没有我赐予你的恩宠,可是连郑洽也不如了。”
顾川柏嗓音晦涩:“殿下,您分明知道,我如今的所言所行,都是为了您。我受了您七年折磨,心中无怨无恨,反念您昔日待我之真……”
“真心实意”一词还?没讲完,方谨使了狠劲,反扣他的手腕,差点折断他的骨头。
方谨道:“那年我少不经事,栽过跟头,转眼数年过去了,你还?敢洋洋得意。”她的语调压得很低,仿佛是夫妻间的喃喃私语。
顾川柏的胸口?一阵窒闷。
其实他分明已经背叛了皇帝。
顾川柏知道,华瑶借由?京城的票号获利,并?把赃款分给了方谨。
华瑶情?愿脏了自己的手,也要频繁给方谨送钱、送名、送利、送消息。她甚至连夜冒雨来?给方谨传信,这也难怪方谨一直在庇护华瑶。古往今来?,几乎没有哪个君王不爱贪官佞臣。如同华瑶那般的奸佞巧伪之徒,惯会钻营奔走,刮取民脂民膏,再向君王献宝。
顾川柏的父亲正是死于?贪贿财利。为了保全自己的亲族,顾川柏不得不向皇帝投诚。他生平最恨贪官污吏。
方谨以气音对顾川柏说:“你拿了我的令牌,借了我的死士,在京城散布谣言,险些杀了朴月梭。这一笔烂账,我没跟你算。”
顾川柏道:“是您默许我传播谣言,诋毁四公?主的名声……”
方谨捏起他的下颌:“你总要有些分寸。”
顾川柏拘谨地偏过脸:“光天化日,众目睽睽……”
方谨噗嗤一笑,讥嘲道:“迂腐。”话虽这么说,她还?是放开?了手。
方谨和?顾川柏都没察觉谢云潇正坐在三丈之外一棵大树上。浓密茂盛的枝叶掩盖了谢云潇的形迹,河畔飘散着淡烟薄雾,在场无人?看清他的踪影,唯独华瑶注意到他消失片刻,忽然?又回来?了。
谢云潇走到了华瑶身边,华瑶小声问他:“你去哪里了?”
谢云潇道:“我坐在一棵树上,偶然?听见?方谨和?顾川柏的对话。”
华瑶有些惊讶:“他们说了什么?”
谢云潇如实道:“方谨想污蔑你的名声,顾川柏想杀了朴月梭,你务必小心防范。”
华瑶不以为然?:“这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总得来?讲,姐姐还?是护着我的。”
谢云潇沉默不语。他面对华瑶的时候,就像顾川柏面对方谨,无论是他,亦或者顾川柏,都无法撼动华瑶与方谨的盟友关?系。但他并?不信任方谨,甚至担心方谨会谋害华瑶,毕竟皇族只顾利益,从?来?不知亲情?为何物。
华瑶还?在沉思?,杜兰泽忽然?喊了她一声:“殿下。”
杜兰泽走向华瑶,高声禀报道:“镇抚司再三清点了这批货物,共有棉甲七百一十二件,粟米一百石,草药一百一十斤。以臣之见?,恐怕是叛军在京城偷运辎重,郑大人?亦被叛军所杀。事关?重大,必须尽快上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