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辰逸听他自述伤者,失笑道:“你不是好了吗,你自己说的。”
疼过之后便忘了疼,一笑腹腔的伤口就阵阵作疼,温和的笑蓦地僵硬,微微蹙眉,倒吸两口冷气。
华洛目光一凝,忙起身却不知做些什么,干站在旁倒了杯水给他,蹙眉道:“我是长得很好笑吗?怎么每次看见我都要笑,听我说话也要笑。”
简辰逸接过水,仍带着些吃痛无奈的笑:“你还是坐下吧,伤者。”
华洛道:“你伤得更重。”
简辰逸缓了好半晌,慢慢擦去冷汗,望着华洛时不再笑了,低敛眉眼,细声道:“我也不愿我们之间再有嫌隙,但若是我说了,你可能会不信,而我们不见得就能如初。即便如此,你也想听吗?”
华洛毫不迟疑并沉重地点头,自从坠楼被救更名,柳清歌纵他一切,只愿他不再追究前尘往事,过好名为华洛的人生。
当年华洛涉世未深,求医人人避恐不急,好不容易抓住一个医师,问他为何人人不肯救他师父,医师吓破了胆,跪在地上胡言乱语仍叫他听去几字。
魔族,师父,不得好死。
仅仅这些,他能认定师父的重病与魔族脱不了干系,正当他安葬好了师父筹备下山,却被人堵住生路,堵上了阁楼。那人说要他去给师父陪葬,叫他跳下去,原本鲜衣怒马的他不可能听从,但经历大风大浪好友背叛的他穷途末路,择战败坠楼。
自此华璟已死,唯有华洛。
简辰逸明白华洛的心情,他不只是要消除他们的隔阂,更是要知道当初整个修真界仇视他的原因。
“你束手无策那几日,我有写信给你……”
“我没收到。”华洛忙道。
简辰逸微微一笑:“我知道你没收到,”敛了笑,“我没想错的话,你应当不知道当年的真相。祖师爷与魔族的关系略微复杂,与前任魔尊有过萍水之缘,且一见如故……”
“慢着,”华洛茫然地望着他,不敢确信,又重述了一遍,“师父和前魔尊……一见如故?”
直到简辰逸肯定地点了点头,他才敢怀疑自己当初亲耳所听是否有误。
“当初这段关联,没有摆上市井传言,修真界也不过私下流传甚广,人人皆知。”简辰逸不时观察华洛的反应,确认他尚可便继续,“碍于祖师爷的尊崇,表面不谈,重病之期,贪于魔界秘术阁的修士群起攻讨,下令民间不许救治。他们贪念是真,胆怯也真,唯有除掉传人,以绝后患,才敢进祖师爷的居所搜刮,却是一无所得。”
一话作罢,简辰逸暂作停歇,待华洛稍稍恢复,他撑着额头的手指缠着一圈又一圈的细布,手背也有几道微不可见的磨伤。
华洛沉默了许久,长呼一口气,哑声道:“你继续说。”
简辰逸顿了顿,起身过去把手掌覆在他发顶,轻声道:“我发现爹把我寄出的信全烧了后,绝食下跪求他放我走也无用,原先是隔了一道大门,后来只能在我的院子内活动。我再能出去时,你就已经……”
他没再说下去,一下下顺着华洛的发丝,背脊躬得很僵,看见紧闭的嘴唇难以遏制地颤抖,手指也在蜷缩。
“小洛?”简辰逸感到一点不对劲,微弯下身子,小声哄道,“哪里疼吗?没事了,这都是过去了的,小洛……还有件事没有告诉你。”
“我之所以会出现在苍穹派,确实不是拜师,而是求艺。”他咬了下唇,有些难堪,“那时误会你已死,担心赤霄落入他人手中会酿成祸患,可不老松并非寻常刀剑灵器,没有秘籍能让我掌握。恰好夜雪箫流撰有《往生秘卷》,我那时与爹已有隔阂,便毅然前往苍穹山学艺,借门生名下得以入内。”
“小洛,抱歉才跟你说这些,是我不好。怎么抖这么厉害,是不是伤口裂了?”
得知真相的华洛没有想象中的崩溃,身体颤抖难以控制,他也知道那时的师父再救也不过是延续折磨,但他怕若真置之不理,往后余生便是他受折磨。
至于与魔族的纠连,他不曾听闻,所以最初才会认定师父害病皆因魔族而起。憎恨魔族,唾弃魔族,是维持他人生桅杆的旗帜。
万万没想到,即使魔族被人诟病,却总有人拥护并觊觎魔族秘术,甚至不惜见死不救,大逆不道。
华洛撑着桌面起身,面向一脸担忧的简辰逸,眼眶通红,血丝盘虬,闷声唤道:“你该早告诉我的。”
他对自己说的话深信不疑,简辰逸点了点头,回道:“下次会的。”
隔壁屋内两人各忙各的,明轩然忙着喝药,顾文忙着煎药。
顾文悠悠扇着蒲扇,百无聊赖,主动和对面的人说道:“你说那人,能走出大漠吗?”
“怎么不能。”明轩然苦着脸喝完最后一口汤药,嚷道,“能不能加些饴糖,你熬得是毒药吗。”
“良药苦口嘛,”顾文笑呵呵又盛了一碗递给他,“真正的难关是鬼林往后的无垠大漠,假若说一名健壮男子能载三个半人高的水桶,马不用喝水,那么也只能勉强够到沙埋。除非她有广纳袋,否则至少需要三桶水,再有大漠不能御剑,不然会被大漠中的生物以为外敌入侵,联合袭之,即使是军队也挡不住群起的生灵。”
顾文绑好散落的头发,撩起袖子去清洗药碗,留明轩然独自望窗发愣。
那道远在天际的黄边慢慢蔓延,倾覆大地。初竹正在越过一座陡峭的沙丘,马儿早已渴死在身后,作抵御的披风沾满了沙子,陈旧破烂裹着她的头。
手深深陷入沙地,借力慢慢攀爬,风虽已停了不久,但周围没有任何水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