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一定很美。」公主驚訝地笑了,「我還聽說,您是列國最具天資的園藝師,獨自破解了摩鹿加深藏了幾世幾代的香料秘密,這也是真的嗎?」
「不,殿下,當然不,」阿加佩急忙辯解,「我肯定算不上『列國最具天資的園藝師』,實際上,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否稱得上『有天資』。我想我只是幸運,因為我不用擔心吃穿度用,可以一心一意地投入到我熱愛的事物中去,而我愛的人,愛我的人,也全力支持我這麼做。至於香料的秘密,請您相信我,那也不是我一個人獨立完成的工作……」
說到這兒,他吸了一口氣,眼下的話題令他無法迴避地想到了黑鴉,那個方才還站在不遠處的人。滿心憤懣,滿心怨懟,都逐漸化作了一腔物是人非的悵然。
「……無論如何,我不會把這事的功勞全攬在自己身上,」他勉強地笑了笑,「我深知一個人的力量是渺小的,改變世界的能力更是有限的。有的人或許會因為我是西班牙的宮廷園藝師,獲得了國王的讚賞,就稱我為『最有天資的』,但請您別理會這話,訴諸權威的人並不可信,重要的還是跟從自己的心。」
伊莎貝拉困惑地望著他。
「我注意到,您之前似乎對我國的外交官抱有很深的成見,您咬著牙,皺著眉,像是隨時會痛斥他,反對他的所有意見似的,因此我還以為您是個堅定的國民主義者,厭惡著來自葡萄牙的一切。如今,您又表現得那麼親切,看來是我之前想錯啦?」
阿加佩露出苦笑,他只得找出一個藉口,趕快替自己辯解:「我怎麼會是國民主義者呢?去年的這個時候,我連西班牙人都算不著!我只是……只是因為您的外交官,他看上去很可怕,尤其現在快要入夜了,到處都黑黢黢的,我還以為是哪個樹林間的孤魂野鬼,跑來人間作亂了呢。」
聽了他的話,公主咯咯地笑了,因為沒有帶扇子,她只好用纖纖的手指捂住嘴唇:「唉,您可真會逗樂!」
笑了片刻,她慢慢放下手,又顯出深思熟慮的神色。
「不過……您說的對,他的確是個可怕的人。」伊莎貝拉低聲說,她沉默了一會兒,秉持著交淺不宜言深的道理,她只是對阿加佩微微一笑,禮貌地站起來說:「時候不早了,我該回去了,和您聊天十分愉快,先生。」
阿加佩站起來行禮,這時候,他忽然想起來一件要緊的事,急忙開口道:「對了!還有一件事,請恕我冒昧地向您提出要求,殿下。」
「什麼?您請說。」
「好叫您知道,我有一個女兒,她的名字是莉莉。她年紀還小,非常渴望見到一位真正的公主,所以她對我說,如果我比她更早遇到這位公主,能不能替她送一朵花。」阿加佩不好意思地說,「今天的偶遇太過匆忙,我……我忘記了準備這樣的一朵花。」
「噢……」伊莎貝拉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這太可愛了!當然,我會很高興收到這位小淑女所贈的花。下次吧,下次我會派人通知您,好讓您有充分的時間準備它。」
「謝謝您,十分感謝。」
目送著公主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伴隨著眾多女傅和侍女聞訊趕來,大驚小怪的聲音,他不由微微一笑,但隨即,那笑容就快地隱沒下去,消失在唇邊。
——猶如真正的鬼魂,在陰影中,阿加佩再次見到了黑衣若隱若現的一角。
看來,他是執意要和自己進行一場交談了。
「您想怎麼樣?」阿加佩冷冷地說,「有話就直接在那兒說出來吧,因為我不想您站在我的花園上,我怕您的歹毒心腸,會讓它們來年都開不了花。」
黑暗裡,傑拉德貪婪地注視著阿加佩,熊熊燃燒的情火如此篤誠熾烈,令他的心都疼得縮成一團了。
他看著阿加佩與公主交談,時不時地露出微笑,兩片柔軟的嘴唇向上彎起,在頰邊旋出小小的笑渦;他的頭髮長了些,現在正束在腦後,一絲調皮的捲髮從耳邊翹起,痒痒地蹭著側臉;他瘦了嗎?他的雀斑被陽光曬成更溫暖的深色了嗎?傑拉德目眩神迷,無法分辨,就在曚曨的傍晚與黃昏下,那雙蔚藍色的雙眼也泛出微微的紫色,美得凡脫俗,令他感到自慚形穢。
他如饑似渴地仔細觀察著每一個細節,阿加佩的聲音溫柔而友善,此刻再度重溫,不由令傑拉德想起先前的許多個夜晚,他就是用著比這時還要溫柔的嗓音,為自己疏解噩夢後的難熬時光——回憶調動著現實的感官,幾乎使他喉嚨發癢,視線渙散,難以站穩腳跟。
阿加佩的十根手指,還有他說話時輕輕挑動的眉梢,眼尾濃密的睫毛……天啊,因為太過想要觸碰、撫摸它們,傑拉德的掌心和手指都感到了痙攣的疼痛。
忘了虛無縹緲的幻象吧,他對自己說,現在他就在這裡,活生生地站在這裡,比什麼都真實,比任何事物都攝人心魄。
不知道是不是他太過於激動,心跳的也太過於劇烈了,他甚至有種錯覺,就像捕捉最微妙的香料氣味一樣,他也能在迎面吹來的微風中,聞見阿加佩身上混合著黃油和蘋果的香氣。
神魂顛倒的情感令他難以自持,思想與心靈一同顫慄著。阿加佩不用說一個字,一句話,但他的存在本身,一種壓倒性的真實感,已經要將傑拉德徹底擊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