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竹纸拢开,平摊在桌面上。
他来不及细想,为何苏院史手里有吴侍郎诏书的副本存盘,这本应该留存在典司院内,如今圣上正在用午膳,午膳之后他便会召典司院将此存盘拿去过目。
沈容忽然间明白了苏院史的用心,他大为震撼,也大为触动,十年来,他从未像今日这般情绪煎熬,他曾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对旁人的喜怒哀乐,除当年那个孩童外,他不会再对任何人的悲欢离合有情绪起伏。
沈容痛苦难当,他拉开木柜抽屉,拿出苏院史官印,在竹纸空白处按了下去。
苏院史那日突然病重,回府时未将官印带走,沈容不知他是否将全盘计划处妥当,但事已至此,苏院史冒了如此大的风险,沈容愿意陪他走一步。
沈容盖完官印,等颜色干透,同时他将官服拿起,垂在臂弯处。
正当他准备收起竹纸之时,他惊觉沈相的官印歪了半个位置,且印章颜色较浅模糊不清。
沈容虽与沈相关系不睦,但对他尚算了解,此人板正,做任何事至少表面功夫齐整,他盖章向来四平八稳,所绘字画上的小印也盖得端正,从未像此般歪斜。
沈容的脑海里闪过一个极为离奇但十分可靠的想法。
沈相的官印并非自己所盖,而是有人自作主张替他盖了上去,昨夜事匆忙,御前催得急,事情又生在大半夜,诏书送去相部后,沈相并未亲自过目,而是有人代他看了诏书,并且盖了印,此人既能拿到他的官印,且沈相未将他供出。
沈康。。。。。。必是他。。。。。。
若是如此,这件事情的性质便完全不同,应由沈相与沈康担全责,吴侍郎乃疏忽渎职。
这个想法在沈容脑海里不断浮现,可他并无佐证,且他如今已经盖上了苏院史的官印,时间紧迫,容不得他耽误半刻。
他收起竹纸,拿着官服往外走。
迎面碰上徐侍郎,徐侍郎愣了愣问道:“你怎么从院史大人房里出来?”
沈容露出难过表情:“院史大人叫我回来拿官服。”
徐侍郎没有细问,只叫沈容赶紧去送。
沈容走出尚书院没几步,就见典司院公孙侍郎苦笑着向他走来。
公孙侍郎向沈容作了揖,抖了抖袖子道:“苏院史从前是我老师,如今却犯了如此大错,当真是大逆不道,也难怪圣上龙颜大怒。”
沈容悄无声息将竹纸递给他,愤愤说道:“他即是你老师,你却落井下石,无礼至极!”
公孙侍郎怒道:“你区区从四品也敢骂我,本官品阶再低也有四品,不知好歹!”
他骂了一声,转身即走。
沈容怒瞪他一眼,抬步也走。
苏院史跪得几乎晕厥了过去,内侍几次劝他他也不肯起,直到沈容跑来,他才堪堪直起身道:“官服来了。”
“下官来晚了。”沈容将官服给他披上,未有穿得太严实,将他里面的常服露出一些,又在他常服的腰带上挂了一块玉佩。
苏院史垂眸看了一眼,徐徐说道:“孩子,听老夫一句劝,你凡事过于谨慎,不够畅快,望你今后能活得自在些。”
沈容红着眼说:“晚辈往后还要倚仗大人照拂,必定听大人教诲。”
苏院史满脸慈爱看着他道:“好孩子。”
两人在外等了一会儿,内侍来报,圣上宣苏院史进去说话。
沈容扶着苏院史站起来,将他送到殿门口,看着他迈着颤巍巍的双腿一步步挪进殿内。
圣上刚用了午膳,又被赵念安使着性子硬拖着说了许久话,喝了一肚子茶水,未时将他轰走才得空宣苏院史进来。
苏院史老态龙钟跪在地上,用喑哑的声音自述罪责,那模样落在圣上眼里尤其刺眼,满朝文武就没有中用的了?
圣上面色凛冽,只叫内侍把存盘拿来。
内侍出门去唤,不多时亲捧着册子呈至御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