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西斜,天色几近暗淡。是夜,乌云渐拢,又是一场秋雨将至。
柳明嫣卸了珠钗,坐在铜镜前,拿起妆奁盒上的桃木梳,仔细梳理胸前披散的青丝。
琴舒端着一盆温水,推门而入,将其交给铺完床出来的松悦,调配药粉,好替柳明嫣洗尘敷面。
“这都快两天了,再大的气也该消了吧。怎么还不见三少爷来辰园?”琴舒接手桃木梳,一边替她理发,一边问道。
回想起那日柳明诚二两热血上头,着急给她定罪的委屈样,柳明嫣真恨不得给他一掌,让他醒醒神。
柳明诚与她自小养在同一个院子里,除却男女性别不一,其他所有日常吃穿用度都是同样的规格。若不是长大后,她要好生担着相府嫡女的架子,恐怕柳毅手下又要多出一个沙袋练手。
不管前世今生,她从不再意那些虚名,一向秉持真心交换真心的原则。
只不过是她上次运气差,看走了眼,才误坠了深渊。
她微叹一口气,目色疲倦:“阿诚已经不是三岁的小娃娃了,有些事得靠他自己去分辨,别人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他应该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人生。”
同时,也正因如此,她不能让其他人随意左右柳明诚的人生,他可以有挫折、有不甘,这是成长必需,但这些东西都应该是基于他本身。
他应该拥有圆满的一生,而不是被人错误的中止。
“辰园大门又没关。”
柳明嫣对着镜子,理了理两侧的额发,起身去洗脸架,说道,“他想通了,自然会来。”
“对了。那香粉的来处查到了吗?”她用绵柔的毛巾,印干脸颊的水滴,抽空问道。
“查了。”松悦从柳明嫣手里接过潮湿的毛巾,回复道,“是春息园干的。”
琴舒收束妆台的动作一顿。她们白日里才刚去了丽颜斋,拿到以往订购过同款香粉的顾客名单,还没开始逐一排查。
她一个人,不可能这么快。
听罢,柳明嫣不由地向她多看了几眼,心道自己果然没挑错人。
松悦是个顶聪明的。她只交代了让她们去查匣子上香粉的来源,并未说香粉持有人便是从中作梗之人。
她方才说得那话,分明就是在揣测她的心思。
是谁干的,她早有定论。让松悦和琴舒查香粉的来处,不过是为了验证和以防其中有别的变数罢了。
无论如何,这事都必须是春息园那边担着。
柳明嫣摁了摁眉心,右手掩唇,打了个哈欠。她最近是越发嗜睡了,午休睡到酉时才醒,中间用过晚饭后,这会又乏了。
“明儿应该是领月银的日子吧。”她坐在真丝软榻上,掀开一处被角,在琴舒临关门前,忽地回头说道。
琴舒稍微盘算了会,朝她点头称是。
“早点去,别错过了。”她提醒完,便垂腕放下帷帐。
第二天清晨,琴舒怀里揣着两包鼓当当的钱袋,走到柳明嫣面前。
“小姐
,咱这月的例银好像涨了!”她上下掂了掂份量,兴奋地叫道。
柳明嫣听了,一把撩开眼前睡乱的乌发,半踏着绣鞋跑过去。
她昨夜才梦到自己掉进了一座金山,早上睁开眼,正暗自神伤。
这会急需银两慰藉。
她接过来,转身走到书案边坐下,心里乐开了花,确实要比以往重些。
柳明嫣拉开钱袋绳套,一堆白花花的银锭直闯眼帘。她嘴角止不住地上扬,拿起最面上的那锭银元,往左边那颗小虎牙下送。
她蹙眉,心中升腾起一股别样的气泡。银面是有牙痕,可当她使劲咬合那瞬,右手握持的某处指尖,却莫名地按进去了微厘。
柳明嫣展开右手指腹,上面沾染着一块半月形的银灰色印记。
她预感不对劲,立时翻看银锭底部,那里已经被她按压出了凹陷。
她抬眼,对上琴舒发髻的杜鹃花钗,顺势动手拔下,然后就着那凹陷继续往深处戳。不一会儿,那银锭底部便露出了小孔,往桌面一敲,漏出一片银黑色的碎屑。
这银锭被人往里灌了铅,是假的。
柳明嫣不死心,又接着倒出袋子里的所有银锭。两袋钱,只有沉在底下那五片金叶子和十锭银子保真,其他都是假的。
她转了一下眼珠,复又拿起那些银锭仔细察看,发现所有银锭的侧边角上都打上了同样式云纹。
图案虽刻得错综缠结,但顺着主脉络细心辨认,还是能看出来广源堂三
个大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