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也没和你说过。”
顾怀予转过头,对纪施薇苦笑了下,他的声音之中带着苦涩之意,但却在此时像是故作轻松一般与她道出:“甚至我有时候会想,都已经这样了,索性就如此烂下去吧。”
“怀予。”
纪施薇的情感想要让他不要再将这个已经过去的事情道出,但是她的理智却制止了她的行为。
顾怀予的嘴角勾了勾,坚定地道:“薇薇,你听我说完。”
“这一次不说,下一次又不知道到了何时才能再和你有同样的机会说这样的话。”
有些事情,说出来或许会比一直藏在心中要好受太多。
她伸手拉过顾怀予,与他掌心相扣在一起,感受着顾怀予将两人的手掌贴合在一起,但却并未多说。
“你知道的,我平时不会说这些话。”顾怀予看向她,嘴角地勾起在光的明暗之中使人分不清他究竟是如何的心情。
“这些话说出来,会让我感觉自己在,”他顿了顿,接着道:“会让我感觉自己在示弱。”
这些话算不甘示弱,但也算不上是坚强的表现,但他平时确实是一个不会说这些话的人,纪施薇在心中暗自叹了口气。
曾经那么一个意气风发的人,这么一个宁可打落牙齿和血吞的人,究竟是经历了怎么样的痛苦才会让他如此这般。
纪施薇拍了拍顾怀予的手背,示意他继续。
“有段时间,我甚至想过自毁。”顾怀予看向纪施薇,语气嘲讽,像是带着对自己的身体的厌烦。
他自嘲道:“想不到吧,薇薇,除了腿上的伤疤,其实还有手腕上的伤口。”
这话的语气已经听着旁人皱了皱眉,这话中的内容倒是听得让人心里一惊。
纪施薇赶忙拉过顾怀予的手,将他的手腕翻转过来。
他的手并未挣扎,像是认命一般地翻转,任由她的摆弄。
灯光昏暗,却仍然可以见到上面那几道已经愈合的伤口,只留下了浅浅的发白的伤痕。
这是,那些他曾经自毁过的标志。
“我没有你想象的坚强啊,薇薇。”
顾怀予看着纪施薇脸上的惊讶,他的语气轻松,在这样的环境之中更像是一步步地剖析他自己的一切。
像是另外一种自残般的,剥开自己内心之中最深处的黑暗,剥开那道还未愈合的伤口,在上面撒上新盐。
他的脸上还带着笑,但笑意只是粗浅地悬浮在他的脸上,却并未入其眼眸:“我也没有自己想象的坚强。”
“这并不是是否坚强的问题。”
纪施薇移了移凳子,将自己的凳子挪到他的旁边,她的声音轻柔,带着些安抚的意味:“在遇到这样的极度悲伤的时候,这或许也是一种独样的自我保护。”
“或许吧。”顾怀予苦笑一下。
在人生的过程当中,总有希望瓶子摔碎,把完美撕碎的时候。
这并不少见。
但是这也并非单纯因为人心的恶,而是人独有的心理状态。
“因为这个伤口,当时还又去补打了一阵破伤风。”
顾怀予翻过手腕,那些细小的伤口随着手腕的翻转而消失不见,这些伤口看着并不深,他也并非抱着死亡的心态才下手。
“可是只有这样真实的痛苦,才会让我感觉真实。”
那些幻肢痛的痛感是真实的,但是却又是不存在的虚假的,那段被截下来的腿都已经焚化或者无害处理了,却还在向大脑传输着疼痛。
只有那些由他自己创造的伤痕,能够在他陷入这些疼痛的幻觉之时唤醒他的理智。
“现在想来,唤醒理智可能也做不了太多罢了。”顾怀予坦然道:“我也是第一次知道,手腕上的伤口愈合的时候,比其他地方的伤口愈合起来更加的会有痛痒感,只是这些痛痒感能让我更加清醒地感受那些疼痛,却也没办法起到太多的作用。”
就算理智被唤醒了,也无法结束这一场痛苦。
他只能更加清醒地与这一场苦难共沉沦
顾怀予注视着纪施薇,她的目光柔柔的,在昏黄的灯光下,宛若带着江南的河水之中的柔意与悠远。
令他想起江南的水。
那是童年时期和父母去吃船宴的时候,年幼的他不愿和舱内的大人们在一起,独自一人趴在窗户边,望着前面的悠悠的江河水。
舱内的评弹声婉转悠长,但已经令那时的他有些昏昏沉沉,现在想起来,记忆之中只有那正在微荡的水。
碧波荡漾,一下下拍打着船舱,却依然前赴后继地往上涌去,被阻拦,再散落。
坚韧的,包容的。
那些人痛苦不堪的、难以启齿的情感似乎都能被它包容在其间。
如同苏杭这一片地区所养育出的人。
“我很难说一场苦难究竟给我的人生带来了多长时间的暂停与停滞,”顾怀予缓缓道。
没有人能坦然接受自己人生的巨变,即使读了再多的书,阅读了再多的理论,却没有人能够告诉他,一个曾经健全的人应该如何面对自己残疾的现实。
这场减缓了速度的停滞一直都在,即使他已经打算重新开始,但也未曾停止。
“我只能说,当穿上假肢的时候,我想到了一个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