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容从锦不作辩解。
容从锦拿起酒壶,手腕微扬,清澈酒液如银练飞溅,酒水撞在酒杯上出碎玉相击时的泠泠声响,片刻酒液在酒杯里泛着涟涟波光。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顾晟问道。
容从锦修长白皙的手指握着酒杯,举在唇边沉吟片刻道,“做人没什么意思,来世做一棵树,做一只猫狗都好,若还是为人,希望能蠢笨些吧。”
其实做人聪明有什么意思?事事料敌机先,还是要受现实掣肘,又有软肋要回护不得不去做,他明知道做的是错的却一步步把自己逼上了绝路,看到染着朝晖路边盛开着娇美鲜花的道路尽头是悬崖还是要走过去,这种绝望和无奈其他人又怎么明白?做一个普通人,至少他能在走向悬崖前怀着期待去欣赏路边的景色。
顾晟剑眉微抬,容从锦举杯欲饮,却狼狈的停下了动作,酒液因为惯性有几滴溅在他的衣襟上。
“你怕了?”顾晟望着他,唇边多了一丝笑容。
“陛下。”容从锦放下酒杯叩行礼,匍匐在冰冷地面上艰难开口恳求道,“臣不惧生死,只恐坟冢空茕无人相吊,臣仍是瑞王亲眷,望陛下垂怜准许臣百年之后和瑞王合葬。”
生前身后名,但在顾晟看来名声都是虚妄,任其再权势滔天威名赫赫,死后也不过是一捧黄土,他欣赏甚至忌惮容从锦,多半因为他们是同类人,担心无人凭祭这种话从旁人口中说出来他相信,像先帝还想成仙呢,但是容从锦亲口承认,他却是一个字都不信的,容从锦只是找了个最能被人接受的理由达成他的目的。
“你当真看中了顾昭…”顾晟摇头,仿佛也觉得格外好笑。
“是。”容从锦沉默片刻,挺直脊背低声道,“臣虽是侯府公子,从未为衣食愁,但如陛下所说,臣忧思过甚,自寻烦恼,我没有过一刻的欢愉,唯有顾昭…他于我就像阳光一样。”
朝气蓬勃,从江面里跃起的一轮旭日,欢快的抖了抖身上的水珠不知疲倦的向周围输送着暖煦的阳光,落在他身上像是晒得松软的白云堆成的锦被,他在顾昭身边觉得安心快活。
顾晟沉寂良久,颔应道:“顾昭以后有继室王妃,你也仍是原配王妃,他本该与你合葬。”
容从锦粲然一笑毫不犹豫的仰将酒液饮尽,一缕炽热顺着咽喉滚落。
当啷,酒杯被轻轻放在地面上。
容从锦躬着身子抵抗着即将到来的疼痛,他是很怕疼的,但两次都有着最痛苦的死法,容从锦不由自主的苦笑,因为畏惧疼痛,神思逐渐混沌迷茫中他好像又回到了琼花花畔在树丛花影间和顾昭仰望着湛蓝的天穹,那天的天气真好呀…
他重新认识了顾昭,握着他的手相知相爱,一起走过四时,再没有把那个躲在角落里期盼他回应的少年抛在时光的洪流里,顾昭以为他无所不能,其实不是的,能走到今天他已经尽了全力,希望顾昭不要怪他。
容从锦笑着跪在地上,许久,久到膝盖都隐隐作痛,腹中的绞痛还是没有升起,不由得困惑抬望向顾晟。
“三十年的佳酿,羡仙。”顾晟被他水濛濛的桃花眸眸底的视线轻盈一瞥,心跳情不自禁的乱了半拍,暗自摇头心道顾昭为他的这位王妃意乱情迷似乎也并非不可理喻,他只要愿意多将视线停留在某个人身上分毫,就足以令人魂牵梦萦,“朕都没喝过几杯。”
”陛下不杀我。“容从锦从生死之间走了一遭,委顿在地上不敢置信道。
顾晟一双锐利凤眸扫视过容从锦,起身走到他身边,单手落在他的肩膀上摩挲着,用力一握道,“相信朕,朕想杀你…”
容从锦痛得闷哼一声。
顾晟好像握着容从锦的脖颈,想要扼死他,一个侯府公子,胆大包天到谋害两位皇子,到哪里都是骇人听闻株连九族的归宿,更何况容从锦听到了自己跟先帝的对话,以他的才智不难想出先帝是怎么驾崩的,大事已定,这样的人就像是一柄无主的锋利的刀,留在身边迟早会刺伤他,趁早除去对彼此都好。
看在他曾立下功劳,定远侯府又得用的份上,他不株连定远侯府就是仁慈了。顾晟自问没有哪个皇子能做到他这样的仁善。
“但杀了你,朕就剥夺了顾昭生活中唯一的欢愉。”顾晟大手逐渐松开在他肩上拍了两下,他已经亏欠顾昭良多了,他实在是狠不下心夺走顾昭的欢乐,这一年顾昭的笑容比过去几年加起来都多。
他可以对天下人无情,但他无法对顾昭如此残忍。
”这杯酒了断前事。”
”你走吧。“顾晟转身冷道,”跟顾昭去封地,终生不准再返回望京。“
“朕不想再见到你。”
“谢陛下。”容从锦仰注视着顾晟的身影由衷叩道谢,他声音中流露出一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死里逃生的喜出望外,还有想到能跟顾昭厮守终生时的侥幸的满足感。
“王爷您不能进去。”外面进忠抬高声音阻拦道,“王爷!”
容从锦立即起身,但他已经跪得双腿失去知觉,刚一移动重心前移,整个人向前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