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从锦微笑不语,他两个心头大患都已经除去,太子继位已成定局,太子又对顾昭多有宠爱,随口说两句太子也不会跟顾昭计较。
顾昭站在窗前,端了一杯茶洒在江中,当是祭一祭七弟了,如今他已经想不起七弟是怎么为难他,让他在父皇和王妃面前出丑的了,望着滔滔江水低声道,“七弟,来世莫要再入帝王家了。”
容从锦不觉微微一怔,顾昭真情实感,他本就是不想做王爷的,这个名头对他来讲拖累大过荣耀,实在是没什么意思,但是众皇子奔碌一生为的都是至高无上的宝座,若是七皇子泉下有知,顾昭竟然祝他不再入帝王家,不知道会不会气得跳起来。
“从锦,本王知道七弟去世了其实…”顾昭声音逐渐隐没在江水声里。
容从锦没听清微微侧,“嗯?”
容从锦神情温柔,顾昭心中安稳了几分,低声道:“其实本王很担心来报的人说是兄长出事了。”七弟离世,兄长无碍正在返京途中,他竟还庆幸了一瞬才为七弟难过起来,顾昭心底惴惴不安,觉得自己很没良心。
容从锦听懂了顾昭的未尽之言,不觉微微一叹,顾昭实在是普天下唯一一个真心待人,言行合一的郎君,若是顾昭要因此责备自己卑劣,那他这种听到七皇子死讯喜不自胜,险些笑出来的又该算什么呢?
他们像是在相反的镜面世界里,顾昭的世界里只有他一个人就人人都笑他痴傻,可是又怎么知道他们不是在那个颠倒的世界里呢?
“王爷要如此说,臣就无地自容了。”容从锦道。
“他是我的兄弟,本王为他伤心是应该的。”顾昭连忙安慰道,“但从锦又不认识他。”
容从锦指尖轻柔描摹着顾昭俊朗面容,心中柔软得似一泓潋滟春水。
水路逐渐狭窄,他们又换了早就准备好的马车,向京中奔驰,长亭外大臣出城来迎,朱案香炉,宣读圣旨。
圣旨文绉绉的,顾昭听不太明白但听语气也知道是在夸奖他在雍州的功绩,顾昭听了一会就忍不住抠手,撇嘴道:“这又不是本王的功劳。”
都是王妃做的事情,却把功绩都安在了他的身上。
容从锦跪在他身后,不动声色的在他腰上拧了一下,顾昭吃痛不敢再乱说了,站起身却见来宣旨的是枢密院的吕居正大人,吕大人胡须抖动,眼圈也微微泛红。
顾昭吃了一惊,以为是自己让老臣失望了,连忙解释道:“本王不是有意的…”
吕居正却合上圣旨,双手转交顾昭,低声道:“太子已经回到望京了。”
“您去看看陛下吧。”不等顾昭欢喜,吕居正又轻声补了一句。
容从锦倏然抬,惊愕看着吕居正,吕居正却避开了他的视线。
回瑞王府换了一身衣裳,两人连忙入宫参见陛下。
“瑞王,瑞王妃到!”太监高声唱道。
宫女裙裾微摇,下拜行礼却不把他们引到书房,反而一路向后穿过御花园往太极宫走去,建元帝本住在麒麟宫因为信了道法,重修殿宇建了太极宫、蓬莱宫等殿宇,自己也搬到了太极宫去住。
顾昭不明所以,直到踏进雕梁画栋的雄伟宫殿,见四周幔帐遮风,已到春日却仍是在殿内点着炭火香炉,嗅到龙涎香下压不住的浓重药香,心中才隐约升起一点不太好的预感。
一路走来屏风后跪满了妃嫔皇子不住啼哭,那些最年轻美貌的妃嫔和有年幼皇子的妃子哭得最真切,皇后和太子妃跪在最前面虽也是面露悲痛用锦帕拭泪,却没有多少眼泪,太子妃身怀六甲不知道跪了多久,已经是摇摇欲坠。
太子正在床边侍疾,亲自将一勺汤药送入躺在金灿灿的幔帐里有气无力面色蜡黄的建元帝口中,侧见到顾昭进来,不由得露出一个极浅的笑容。
建元帝已经是进气多出气少,躺在床上喉中嗬嗬作响,眼前蒙着一层氤氲白雾,艰难侧过来,虽然不大看得清楚还是感受到了太子不一样的反应,长叹一声朝顾昭的方向伸出手来,颤声道:“昭…昭儿,是你回来了么?”
顾昭的第一个反应是畏惧,然后升起的就是陌生茫然之情,看着那只递到他面前风干橘子皮似的枯黄手掌,顾昭下意识的跳开一步,他跟父皇还没有七弟熟悉呢,他又心性幼稚,丝毫不懂得加以掩饰,自然不能立即跟其他皇子似的紧握住建元帝的手,哭声切切。
看他呆头呆脑的模样,容从锦不由得心中焦急,生怕此刻神志几乎全无的建元帝一怒之下责罚顾昭,想在他身后推一下,太子却转目若闪电似的投在他身上,片刻自然转开,容从锦被他目光钉在原地竟好像被凶猛兽类锁定似的不敢轻举妄动,半晌才沉默着跪倒,像屏风外的妃嫔似的微拢着肩膀,匍匐在地微垂着注视着面前雕着精致莲花的金砖。
他心中清楚,这才是真正的太子,太子见到建元帝时日无多,满朝上下臣服尽数归心,已经不愿意再去掩饰了,谁也不能给顾昭排头吃,顾昭懂得礼数也好,在殿前失仪也罢,太子都全然不放在心上,他一手遮天能为这个弟弟料理。
建元帝都不可能动顾昭一根手指,他自然不允许自己对顾昭无礼,那些旧日盟约顷刻烟消云散。
容从锦背后升起寒意,心道,这一刻起,太子已经是真正的帝王了。
皇后起身,让各嫔妃回宫,又安置了太子妃,给他们留下叙话的空间。
建元帝不知道是否清楚刹那间的变故,手掌搭在床边等了半晌,仍不见顾昭将手握上来,不由得又是一叹,提着气断断续续道:“朕有七子,十一、十二皇子他们太过年幼,朕从未动过储位之念,储君必从你们几个里出,昭儿…朕要考校皇子,有些,有些亏待你了。”
“你可怨恨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