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妙舟忙道:“舅舅,这人和萧旭有关系,或许来者不善。”
祁王闻言一愣,沉吟着抓了把胡子,点头应好,“舅舅知道了。”
说着,又给她指了指地上的人,“只不过这小子身上的伤确实不大寻常。你瞧,他所中流矢的箭尾都是鱼鳞铁环,这种箭只出自瓦剌蛮子的前锋精锐,恐怕事涉前线军情,无论如何,先把他救活了再说。”
陈令延被安置进前院厢房,王府当值的医正很快背着药箱赶了过来,匆匆上前检查了一番伤处,随即攥住箭杆,先将箭尾剪去一截,又招呼一旁的内侍:“药箱夹层里有麻沸散,快拿出来给他和酒服了。”
内侍忙听令照做。
片刻过后,约摸着药力已经散开,医正用细布按住箭矢入肉之处,正要拔箭,忽见陈令延整个人不住痉挛起来,猛地挣开了医正的手,喉咙中呜呜地发着凄厉的呻。吟。
变故生得猝不及防,众人都是一怔。
陈令延被剧痛唤醒,口中断断续续说着不成句的话:“瓦剌……瓦剌兵袭……”
祁王上前一把摁住他,急道:“小子,你遇见瓦剌蛮子了?在哪儿?快说!”
陈令延神志不清,只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满头冷汗直流,沙哑着嗓子不停呜咽,“疼,我疼……药,解药……给我……”
医正也不知这是什么症候,完全失了章法,祁王只得叫人去请沈镜湖过来瞧瞧。
很快,沈镜湖坐在素舆上,由一个小内侍推了进来。
他已大致听过内侍的回报,用左手探了探陈令延的腕间,只觉脉象浮沉奇诡,是中毒之相。
沉吟半晌,沈镜湖大约有了一个猜测,“若是我没料错,他体内应当是种了奇毒逍遥散,方才被曼陀罗和乌头的毒性引动,故而发作起来。配一剂寒食散给他用下,直接医治外伤,麻沸散用不得了。”
祁王点头应好,吩咐人去办了,屋内一众内侍忙乱起来。
沈妙舟站在旁边,却听得微微一怔,还没想清脑中模糊的念头是什么,已经脱口问了出去:“爹爹,乌头会引得逍遥散毒发么?”
沈镜湖闻言看向她,只当她是好奇医理,便点了点头,耐心地为她解释:“不错,医书上确有这样的记载,逍遥散虽是奇毒,却更是克毒化毒的奇药,麻沸散中主料乌头的毒性被他体内的逍遥散克化,便会失去效用,进而引得他毒发。”
“传闻南楚之地因为毒瘴蛇虫横行,曾有黑心药商坑拐孩童,给他们种下逍遥散,养作药人,倘若有人不慎中了蛇毒,便给药童也喂下同样的蛇毒,等完全克化后再以血作药,千金贩出,以谋取巨利。”
说到此处,沈镜湖颇觉残忍,停下来不再细述,沈妙舟却听得心中一片冰凉,指尖都在微微发抖。
中了逍遥散便可以克化奇毒,再以血作药,为他人解毒。
爹爹说过,七品红世间无药可解。
可是秦舒音竟然那样轻松便救回了她爹爹。
她想起秦舒音身上鬼蒟蒻的气味,想起那日秦舒音登上马车时的欲言又止。
沈妙舟忽然有些腿软,下意识伸手扶住身旁的桌案。
她原以为至多是卫凛借旁人之手送来灵药,虽然价值必然不菲,但总归也算不上多么难以偿还的东西。
可是这灵药,这灵药……难道竟是他自己的血么?他受了那样重的一刀,又服下这般凶险的奇毒、再放了血去救她爹爹?
便是有再多的血,又怎么经得起这样洒呀!
更何况,逍遥散发作起来有如摧肝断肠,会有多疼,她是亲眼见过的,卫凛一身的伤……他怎么受得住?
他这是拼了自己的命不要,去救她爹爹啊。
心头突突地跳,沈妙舟用力攥紧了桌角,鼻子止不住地泛酸,眼眶烧热,泪意直冲上来,心中骤然一阵绞痛。
沈镜湖看见她神色不对,忙问:“般般,你怎的了?可是这屋里血气太重,让你哪里不舒服?过来,让爹爹看看。”
沈妙舟心乱如麻,恍若未闻。
好半晌,她才回过神来,只觉在这里憋得胸口越发闷疼,片刻都不想再多待,匆匆起身出了屋子,一路跑回到自己房中。
屋门一合,眼眶便湿了。
脊背抵在门板上,身子不受控地发软,一点点地向下滑。
脑中一片混乱,她几乎不敢想,偏又忍不住去想,卫凛现下伤得怎样了,他……还活着么?
可脑中又有一个声音在说,卫凛他效忠皇权与她为敌,何必再念着他的好呀?
两个念头不停地来回撕扯,一股说不清的酸涩和委屈堵在心口,涨得她心里生疼,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不知过了多久,沈妙舟抹了抹脸,终于强逼着自己狠下心来,不要再去想他。
半点都不要。
晚间用膳时分,沈镜湖来寻她,饭吃到一半,却见她仍是心不在焉,终于忍不住开口问:“般般,你是不是有心事?”
沈妙舟闷闷扒饭,头也不抬,只说自己没事。
沈镜湖不放心,还要再问,却被她含混地岔开话头:“爹爹,陈令延……就是中箭那人,他怎么说?是瓦剌要来袭扰边镇么?”
沈镜湖点了点头,说正是,“他说宁州镇守太监刘安通敌,暗许瓦剌人在宁州外围劫掠钱粮百姓,而他不小心撞破了刘安和瓦剌人往来,这才被一小队瓦剌骑兵追击,侥幸逃得性命。”
好半晌,沈妙舟闷头嗯了一声,也不再追问。
因着陈令延来报的这桩军情,祁王和沈钊都忙碌起来,自打数年前祁王妃故去后,府中没有什么女眷,中馈杂事便都由祁王亲自处理,如今他顾不上诸般日常琐事,干脆就交给沈妙舟帮忙打理。
原本在京师的时候,公主府里一应庶务就都是由她一手管着,如今操持起王府日常倒也不算为难,更何况王府人口简单,用度节省,三两日下来已是得心应手。
这日王府的总管太监禀过开支杂事后,又奉上来一柄长剑,道:“郡主,前些日子,王府来了一个自称王爷旧部故人的书生,那书生送上这柄剑,说是先征北将军卫清昀留赠胞弟的遗物,想请王爷代为葬入卫家二郎的衣冠冢。”
“只是年头日久,王爷瞧着剑鞘上有些损伤瑕疵,便命寻了匠人去修补完好,今日刚刚修好送来,您瞧着,是先收进库房,还是趁着年节祭扫直接入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