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虽未亲身经历,也大约能想象到当时的场景,不由握住了徐茂行的大手,安抚地笑道:“我那里的还有些先父生前注解过的书,等会儿就收拾出来摆在这里,日后你蟾宫折桂,也算慰藉先父在天之灵了。”
前科探花郎注解过的经典,正是徐茂行可望而不可求的。他也没有矫情,欢喜道:“得了岳父大人的旧书,我自然是要更加上进的。”
黛玉道:“读书上进是好,但也得顾念着身子。若是为着读书把身子熬坏了,反是本末倒置了。”
“奶奶放心,我醒得的。”徐茂行拍了拍她的手,便拉着她走到书架前,小心翼翼的把王阳明注解的那套《论语》拿了出来,“你是现在就看呢,还是等东西归置完了?”
黛玉正心心念念呢,忙接过书来道:“刚用完午膳,我身上懒懒的,也没心思去归置。”
见她一双眼睛已经粘在书上拔不出来了,徐茂行心下好笑,也没拆穿她,只是在书桌旁又安了
一张椅子,就叫她歪在椅子上看书。
而他自己,则是拿着正在读的《古文观止》出了门,就站在门外的梧桐树下,继续背诵新的篇目。
上午他把两篇《赤壁赋》背完了,接下来的一篇便是唐朝杜牧的《阿房宫赋》。
这也是个名篇,不但辞藻华丽,且鞭辟入里,借古喻今。无论放到什么时代,这篇文章都不会过时。
黛玉歪也在书房里看书,透过窗户便能看见站在院子里背书的徐茂行。她看两页书,便忍不住抬头看一眼徐茂行,只觉得此时此刻岁月静好,不由便想起自己的父母。
她的父亲是探花郎,母亲也是饱读诗书的才女。夫妻二人志趣相投,婚后也是琴瑟和鸣。
虽然年岁大了之后,因着子嗣之事心力交瘁。但他们刚成亲的时候,想来也是这般,夫妻二人凑在一起,一人一盏茶,一人一册书,便能消磨掉半日的时光。
转瞬间她又想到了宝玉,想着她若是嫁给了宝玉,能有如今的光景吗?
恐怕是不能吧。
纵然她和宝玉一起长大,有着青梅竹马的情分,又是多年的知己,事关自己的终身,也不能昧着良心替宝玉揽功掩过。
宝玉是个温柔多情的王孙公子,天性里惯能伏低做小,但凡遇见个有几分姿色的女孩子,他说话时便下意识温柔缠绵。
他心里总是惦记着这个姐姐那个妹妹的,且是天性如此,只怕成婚之后也依旧不能改。
想到这里,黛玉不由又看了一眼徐茂行。
虽然在她嫁过来之后,家里也才三个年轻的女孩子,但徐茂行和每一个都相处过,她也冷眼看了。
若论起对女孩子的尊重,徐茂行并不输于宝玉,反而比他还更多了分寸感。
黛玉看得出来,徐茂行是真的不以人的出生地位论高低。无论是对紫娟、珊瑚两个丫头,还是对徐寿、阿山等小厮,他是真把对方当成人来看,而不是可有可无、可任由主人家打骂卖的物件。
相比之下,宝玉的所有温柔都只给年轻貌美的女孩子,比他就又落了一程。
主要是换一个人,或许会觉得徐茂行不懂上下尊卑,分明是在纵容奴仆犯上。
可林黛玉从来都不是寻常女子,她能一眼便看出徐茂行怀着一颗赤忱的心。而这世间最能打动林黛玉的,便也是这种纯粹的赤诚。
被一个人的目光盯得久了,自然会有感应。徐茂行若有所感地转过身来,便见林黛玉捧着书,心思却全然不在书上,却直愣愣地盯着他站的地方,目光却早就飘忽了。
这是累了?
他收起书轻手轻脚走了进来,伸手在黛玉眼前晃了晃。黛玉猛然回神,不由嗔了他一眼,“你不好好读书,却又来闹我。也不知是谁说的,要奋图强,来日蟾宫折桂呢。”
徐茂行心道:这蟾宫折桂可不是我说的。
但他更加明白,千万不能和老婆争执这种话题,不然对也是错,错更是错。
他决定直接求饶,陪笑道:“好奶奶,你就饶了我吧,往后我可再不敢了。”
黛玉本来也不是怪他,只是自己心里才想着他,转眼被人惊醒,心中所念便到了眼前,一时有些羞恼而已。
见他打躬作揖地做怪,黛玉扑哧一笑,拉着他的手一同坐下,“好啦,好啦,又作怪!”
见她彻底回神了,徐茂行才问道:“我刚才见你神思不属的,可是看书看累了?”
黛玉摇了摇头,低声道:“只是忽然想到了宝玉。他那个性子,只怕成了婚也是难改的,宝姐姐嫁了他,指不定要跟着受多少委屈呢。”
徐茂行笑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天叫他们成夫妻,旁人也管不了。你要是真担心宝二奶奶,等三日回门的时候,亲自去看看不就行了?”
黛玉听了也觉得有理,便笑道:“说的也是,我也是一时糊涂了。”
夫妻二人又说笑了一阵,黛玉便回去继续归置东西,徐茂行则接着背书。
这时候两人都没想到,黛玉都已经出嫁了,在三日回门的礼数上,王夫人竟然还能弄出幺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