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它能映出袜子,河面,天空……却映不出我的脸?
我扶着镜子站起来,把脸贴上去。鼻子被冰了一下,我顿时打了个哆嗦。但即使这样,即使我的鼻尖已经被镜子挤扁了,它还是没有映出我的样子。我对着它哈气,白色的水汽从我嘴里冒出来,却没有凝结在镜子上。我举起手臂,踮起脚尖,伸出的手指依然被镜子挡住。我使劲跳了好几下,摸到的最高处还是镜子。
我又用手指敲它,什么声音也没有。我用力捶它,手都疼了,它也没给我半点反应。
也许它不是镜子,或者,至少不是玻璃做的镜子。我不知道它是什么,但我相信,这样的东西是不会凭空从地里长出来的。
一定是有人把它放在这里,至于目的——我想了想——也许是为了防范从外面来的敌人?创造士也说过,很久以前,魔王曾经带着军队前来攻打王国,也许就是在那之后,王国的术士们设立起屏障来保护国土和国民,阻止魔王再次进入。
对,应该就是这么回事,合情合理,我又被自己的推理说服了。这一趟冒险真是收获不小,等回去之后,一定要画一张新的地图,把这道屏障也加上去。这么想着,我朝四周一望:如果这道屏障就立在大河的中央,那只要朝着和它相反的方向走,就一定能回到岸上。看,我也太聪明了,怎么可能迷路——
脚下突然传来“咔嚓”一声。我低头一看,冰面上正飞快地绽开一道裂缝,又粗,又直。我眼睁睁看着它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像蛛网般朝四周扩散开来。
——完蛋,一定是我刚才又蹦又跳,让冰面裂开了!
我赶紧退开,然而那裂缝像蛇一样跟着我的脚步蔓延。脚边接连响起“咔嚓”“咔嚓”的脆响,冰面开始炸裂,水花四溅。我扭头就跑,步子几乎飞起来。可冰面实在太滑了,我没跑几步,猛一个踉跄栽倒在地,顿时又“咔咔”砸出好几道裂缝。冰冷的河水从破口里渗出,我的裤子鞋子全被打湿了。我不敢停留,继续没命地往前逃,连滚带爬,手脚并用。但裂缝越来越多,冰面变成碎冰,碎冰又变成浮冰,我感觉就像踩在摇晃的小船上,每一步都不知道下一步要落在哪里。幸好,我似乎已经能看到雪地里那几团金黄的面包块了,只要再跑一段,就能到岸边——
又是“咔嚓”一声,我的脚尖才刚刚落下,那块冰就碎裂开来,我顿时一脚踏进冰水里,整个人陷落下去。我来不及害怕,身体往前使劲一扑。耳边似乎有什么细微的脆响传来,但没工夫去细听,我又把身子猛地一滚,终于从那个冰窟窿里逃开,没有落进水里。
没工夫喘气,我又赶紧从地上爬起来,继续朝岸边跑去。逃跑的同时,我伸手探进衣服里。刚刚那声脆响让我觉得有些不妙,那声音太细,太轻了,不像是冰块裂开,倒像是……
手指摸到了一片被体温焐热的蛋壳。
还好,它还在,还是完整的。我稍微松了一口气。
——脚下的冰块突然晃了一下,我又一个踉跄,赶紧往前一跨,一跳,踩上另一块冰。然而我起跳的同时,有什么东西蹭着我的手指滑脱出去。我下意识地要抓住,但抓了个空。我立刻低头,只见一道白亮亮的虚影从我的衣摆下滑落,掉在冰面上,低低地蹦了一下,顺着裂缝往前滚去。
“噗通”,那个珍珠色的蛋掉进水里了。
房子
一整条河的冰面几乎全部碎裂开来,河水开始流动了。
河像醒了,又像活了,大大小小的冰块在水流中起伏,相撞,吵闹极了。我站在岸上,穿着湿透了的裤子鞋子,看着眼前碎冰沉浮的河流,想起刚才的情景,终于忍不住“哇”地哭了出来。
我的宝贝,我的回声,我珍珠色的蛋,它从我手里滑脱,掉进浮冰的河水里,再也找不到了。
我梗着脖子大声地哭。这里只有雪和冰块,不会有人听见我的哭声,我却比任何一次都哭得更伤心,更响亮;也许我的人生里也再不会有比这一刻更难过的时候了。回声掉在冰上的样子,滚动的样子,它落进冰水里的样子……每一个细节都在我的脑中反复出现。当时我几乎就要伸手去水里捞它。但我脚下的冰突然裂开,我的小腿全部没进水里,我只能看着它像块石头一样飞快地沉入水底,转眼就不见了。
冷风从我大张开的嘴巴里灌进来,冻得嗓子发疼。裤子结冰了,流出的眼泪鼻涕也结冰了,脸上紧绷绷的,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热乎的地方。我不得不稍微收起嘴巴,把大哭变成小哭。哭声弱了之后,伤心好像也跟着变弱了。我看到之前丢的面包还在雪地里,于是走过去把它们捡起来。我的行李全都和回声一起沉到河底了,这些面包块就是我此刻最后的干粮。一想到这里,我又伤心起来——我为什么要做这样的蠢事,弄丢了回声,还弄丢了好多从家里带来的东西,创造士的围巾,伊摩的靠枕,我最喜欢的小花伞都被我弄丢了;伊摩知道肯定会骂我,创造士也会笑我,可能连奈特都会瞧不起我。我越想越难过,又忍不住哭起来。肚子也开始饿了,我一边哭一边往回走,一边把冻硬的面包就着眼泪鼻涕吃掉。我要回家去,把这些事老老实实地告诉伊摩,希望她能少骂我两句。我看图画书上的故事都是这样的:不管做了什么,只要老实承认错误,就会得到原谅。
不是吗?就算是十恶不赦的大坏蛋,只要在临死前向神忏悔,也能升上天堂。我离大坏蛋可远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