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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页(第1页)

“大先生,我们就将计就计飞到宝宁寺看看吧,既然他那么想抓我归案。”

就因为昨天这一句话,他和唐怡今天才扮成带发修行的俗家居士来寺中帮忙,每年此时都有大批善男信女义务在寺中帮工,据说如此善行可以增福增寿。

“……你……你也觉得这是明霄在背后操纵指使的?”小花儿手中的蒲扇掉在了地上,他低头望着灶膛里跳动的火焰,总觉得那火焰就点燃在自己的胸中,烧得他的心肺已化作青烟。

“我觉得他也是被迫无奈吧,他们明家从来就有为了王权丢情弃爱的传统。”唐怡斟酌着说,想起昨天小花儿的万丈雄心,心里也盼望他能幸福,但她又不想给小花儿虚幻的希望。

“——什么?!”小花儿惊问,被熏得焦黑的眼圈里瞳光湛湛。

“当年卫恒之乱时,蜀王卫无殇被害身亡,他的孪生妹妹卫无暇投奔和她有婚约的南楚太子明涧意,可那明涧意却锁江栏船,硬是将无暇郡主逼走他乡,幸得白龙鱼服出访的大夏文帝所救,才不致被卫恒追杀而亡。”唐怡讲起这个典故格外动情,前世的经历和今生的故事重叠在一起,全化作苦涩的话语,“王族豪门的情谊大概就是如此吧,或是掠夺占有,或是丢弃遗忘,所有的出发点都是大殿上的那把椅子。”

小花儿默默地听着,眼睛仍死死盯着灶火,但其灵魂好像已飞离了身躯,高高在上俯瞰着他,俯瞰着他的前世和今生,他所有的爱恋,盼望和绝望。

小花儿忽地抬起双眸,看着唐怡,眸光璀璨,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缓缓摇头,再摇摇头,他,相信自己的感觉,也相信阿鸾,虽然阿鸾和他都还只是一个少年,虽然他们现在都还无法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他却真真切切地在阿鸾的眼中看到了那个自由广阔的天地,那绝不是他的囚禁之地。

“哎呀,你们俩可别偷懒,这太子殿下眼看着就要到了。”随着轻声埋怨,一个小沙弥走了进来察看着大锅里的佛粥,“你们说什么呢?一直唧唧喳喳的?”他抄起一个长柄大铜勺吃力地搅着。

“我们在说这佛粥怎么是用剩饭熬的呀?”唐怡灵机一动,将小花儿刚才的问话又抛给了小和尚。

小和尚嘿嘿一笑,颇为得意,“一看你们就是从外乡来的,连这个典故都不懂,我们寺里有个栈饭楼,每日把剩饭晒干存于楼中,积一年之余粮,到腊八这日煮成腊八粥分赠信众,称为‘福寿粥’,吃了可增福增寿,连宫中的王侯都来领取呢。”

小和尚正说得津津有味,就听灶房外传来七嘴八舌的呼喊,“太子殿下已到山门了,粥要是得了就赶紧装桶抬出来。”

明霄端坐于车辇之上,面沉似水,透过天青色窗纱他看着大道两旁戒备森严的警戒,直看了一路,越看心越凉,路旁树上结满了冰凌雪挂,入眼苍灰,阴白混成一团,慢慢冻进心里,除了冷还有一丝锐利到极处的疼,好像有人持了冰凌一下一下划着他的心脏。

祭祀结束走出家庙时,他就觉得情形不太对劲,许君翔虽还侍立在他的身边,但其他近卫禁军全都换成了新面孔,他的眼光扫向君翔,却见他眼望前方,目不转睛,对自己疑问的眼光视而不见,等车辇出了宫城上了大道,从车窗内细瞧,明霄不觉倒吸口气,只见那层层叠叠警戒护驾的兵牟除了左右金吾,左右宿卫,竟还有左右威卫(羽林),——这——这阵势实在太诡异了,完全不像是太子出行正常的警戒防卫,倒像是如临大敌一般。

明霄的手里还握着祭祀时所用的神器玉圭,因为太用力,那凉薄的玉片竟似要切入他的掌心一般,掌心里氤着一层冷汗,冷汗黏着滑腻的冷玉,明霄一哆嗦,失手将玉圭丢出车辇,好像那是一条毒蛇。

车辇外响起一阵喧哗,转瞬的功夫,许君翔的脸出现在车窗外,他侧身站着,脸虽贴近车窗,但双眼却躲闪着明霄的视线,隔着天青的薄纱,他的面色看起来也是一片青白,“殿下……”他轻唤着。

“君翔……这……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明霄努力压制着嗓音,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因为太努力,反而露了痕迹,声音里带着一丝震颤,轻微至极,却更令人心惊,“……难道……难道父王他……”——他要弑杀我吗?明霄把这个恐惧死死地压在心中,压也压不住,直往吼口冲上来,冲上来再压下去,反反复复,明霄只觉得头晕欲呕,仅存的一丝清明在心里微弱地喊着:‘不对,不对,父王真要杀我一杯毒酒即可,根本不用如此大动干戈。’

许君翔在车辇外寂静无声,好像根本就没有听到明霄的问话,他的脸却依然紧紧贴着窗纱,青白的面色里竟透出层灰,“君翔,我问,你只需点头或静止不动。”明霄心里微抖,早已明白他的身边危机重重,他瞄了一眼车辇外随侍的仆从,声音已近似耳语,“这是……对付我的?”

君翔的眼睛惊恐的睁大,头纹丝不动。

明霄松口气,才觉得里衣已被汗浸湿,拧眉深思,忽地头上像挨了一闷棍,他甚至不敢置信,压低声问:“……是……是……对付他的?”

君翔闭上眼睛,不忍看明霄惨痛的表情,轻轻点头。

明霄震惊地半张着嘴,所有的问题都卡在了嗓子里,咽又咽不进,吐又吐不出,——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父王……要……杀了他?”如果景生万万幸没有死于苍渊之下,难道要再次死于他父王的斧钺之下吗?!

君翔的面色已由青灰转为惨白,隔着窗纱,他凝注着明霄,看着心爱之人为他人忧心如焚,他宁可被追剿捉拿的是自己,他宁可明霄眼中的忧伤惶急都是为了自己,为此,——他宁可死在霍霍斧钺之下。

许君翔的身影已经消失于车辇之外,明霄还愣愣地盯着车窗,好像仍盼着能看到他轻轻地摇头,但是,没有,那里什么都没有了,只有道旁兵牟们手中竖立的杆杆红缨长枪,在阴霾的天色里闪烁出一片森森寒光,飘飞的缨,红如热血,凛凛枪刃却绝然如坚冰。

明霄抬袖遮住双眼,眼睫上氤出的泪滴大颗大颗地抹在衮服玄缎之上,瞬间便被那玄黑吸走,片迹不留,明霄的唇角哆嗦着勾起来,——景生还是那天死在苍渊下更好,若是当日他跟自己回了宫,怕也是一个死!自己以前怎么会那么蠢那么天真,竟会错估了王室处置异己的决绝,竟会妄想将景生留在宫中,永永远远。十几年来,流传在宫人们之间的那些前朝往事,就像殿顶兽脊间横行的野风从没停息过,当年秀倾天下的大蜀郡主都被父王拒于夏江之上,更何况坤忘山里的一个野童小花儿!

……嗬嗬嗬嗬……自己还当真荒唐……竟做如此痴想!明霄广袖里的手攥成拳头掩在嘴上吃吃地笑,泪滴都风干在了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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