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感觉出来太上梁王变了,但又具体说不上来哪里变了,对此感知最明显的无疑是太上挚友舒照和谢随之。
正月三十一日,天温回暖,近午时暖阳高照,可惜西北风依旧呼啸,吹得人哆嗦,舒照冷哈哈来中庭找柴睢,遇见在中庭书房喝茶的谢随之。
性格咋呼的阿照脱了披风搭在门口,喜滋滋进来道:“于漪白在外头把你一通好找,我一猜就知你只能躲在这里,阿睢呢?我与她约了这里见的。”
向东大窗户前,谢随之坐在懒洋洋的日头光里把面前书翻页,笑腔答道:“大内有皇旨送来,阿睢在前庭,你过来时没遇见她?”
舒照从牛皮挎包里掏出份文书递过来:“我甫从兵部衙门回来,看看罢,兵部要求上御卫更换所有在用咸亨制式兵甲,”他伸出一根手指比了比,“限期只有一个月。”
每年开春各大卫所备军更换旧损器械甲兵是惯例,今年怎突然要求将咸亨制式全部更换?谢随之一目十行看罢兵部文书,合上放到茶桌边上:“文书里怎没提新旧折算之事。”
新旧折算是更换器械兵甲的基本要求,养军烧钱,大把大把军费扔进军里常常溅不起半个小水花,别因此就以为新旧折算是不起眼的小事,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那些边边角角上抠下来的钱,够给各军多发半个月饷银。
“这事我也纳闷儿,”舒照坐到茶桌对面给自己倒杯热茶,喝了两口驱寒,继续道:“兵部衙门议事时,只有三大营指挥使冯凭问右侍郎吕戚友,兵甲器械新旧折算既无有新指示,则是否要按去年旧例来算。”
谢随之合上面前书:“吕戚友怎么说?”
舒照摆下手:“吕戚友屁都没放,散议后我在兵部打听了一下,吕戚友压根就是当了个传话人,内阁传令兵部尚书任国焘开始今年新旧更换,任国焘把事宜交给吕戚友,吕戚友绝了,直接原话往下传,至于细节问题,全部一问三不知。”
几句话直接给谢随之听笑:“倒是没怎么听过吕戚友的名号,我记得原兵部右侍郎去秋致仕,吏部补吕戚友上位,倒是我疏忽,没上心这位右侍郎究竟甚么来路。”
既能被吏部拔为一部侍郎,能力政绩定然不俗,如何做起了遭人唾弃的“二传手”?
舒照冷笑一声:“还能甚么来路,皇帝嫡系,宋地官员呗,”说着他啧了下嘴,“阿睢当时怎没弄点所谓嫡系亲传之类的动静出来?”
谢随之:“若说阿睢没嫡系,你我是甚么,纯纯狗腿子?”
“……”舒照两手捧着茶杯瞥过来,嘟哝着驳道:“怎突然骂人哩,你这张嘴毒得不输阿睢,于漪白倒底相中你甚么。”
于漪白者,舒照女弟也,自幼像小尾巴般跟在三人身后长大。
谢随之拒绝态度照旧:“她还小,爱胡闹,你莫要跟着瞎起哄。”
舒照咯咯笑出声:“世人真是神奇嗷,那些看起来最老实的,反而是最不老实的,譬如柴讷之。看起来最不老实的反而是最老实的,譬如你谢随之,于漪白这回是真遇到硬茬子喽。”
谢随之被逗笑,明眸善睐,靥辅承权:“老实和不老实全给阿睢和我,你倒是把自己算得如何?”
“至于我?嘿嘿,”舒照取下头上朱宝奓沿帽将身靠进椅子里,笑得露出牙龈子,“男人么,这辈子只有变成牌位上了供桌才会真正老实。”
“言之精也。”谢随之举起茶盏隔空敬舒照,喝了两口润嗓,道:“不过阿睢才是真正令人吃惊,长着那样副闷头闷脑模样,平时做事也老老实实,谁知竟虎成那样。”
说的是大年初一中午,太上脑子一热,送蟠螭手镯给人李娘子表白心意之事。
阿睢有事鲜少隐瞒他们两挚友,转头说与他们知后,二人惊喜之余围着阿睢巴拉巴拉给了好多追姑娘建议,虽说阿睢最后觉得不靠谱,一条不曾听取,但这阻挡不了他们对阿睢追姑娘的鼓励与支持。
说起这些,舒照笑得贼兮兮:“听说李娘子二月二过生辰,你猜阿睢会送甚么礼物?”
“东珠,阿睢爱送人东珠。”谢随之对此表示熟悉,她家里放着二十几年来阿睢送的所有生辰礼物,从小东珠到大东珠规格各有不同,内廷鉴宝司的东珠标准颗约莫都没她那里全乎。
“在说甚么东珠?”
窗外未闻脚步声,门帘一掀一合间,柴睢声音响起,进门后直接过来被书墙隔开的北边里间。
舒照目光迎过来,脸上笑意盈盈:“我们在聊你打算二月二送李娘子甚么生辰贺礼。”
“这个是秘密,才不要不给你知,”柴睢左胳膊下夹着卷明黄卷旨,路过茶桌时把提在右手里的东西放下,“东门铺子热点心,便宜你俩了——随之。”
“嗯?”谢随之应。
柴睢在书桌后的书墙上找个缝隙把卷旨随便塞进去,坐书桌后时看过来:“于小妹找你,我本想告诉她你在这里,可她一看见我转身就跑。”
“她不跑才怪,”舒照解开点心纸包,迫不及待捏个梅花糕丢嘴里,“她怕你比怕我娘更甚,随之诱惑再大也不及怕你。”
柴睢笑起来:“小时候戴面具玩游戏而已,她都长这么大了还在怕,不然下回再见时,我给她道个歉?”
小时候戴面具玩“大傩仪”,柴睢戴的青面獠牙吓哭了阿照的小女弟,孰料那丫头至今怕柴睢。
“道甚么歉呢,总不能每遇见害怕之事就躲避着不去克服,让她自己习惯就是,”舒照把放在桌边的兵部文书递过来,“你看看这个,兵部今日刚下发。”
“去年闹着兴土木建行宫;目下有漕运走私案尚未结毕;接下来大选也快开始,桩桩件件皆是事,柴篌又想整哪出?”柴睢看东西同样一目十行速度很快,看完同样习惯合上文书放到桌边。
她和随之以及舒照处理公事时存在相同习惯,譬如浏览速度快,譬如东西看罢后随手放桌边,此习惯源自于同一个人——他们处理政务的领路人,柴睢相父,林敦郡王武相祝禺。
“新旧折算怎么说,”柴睢稍斜身靠进椅子里,坐姿散漫,语慢声低,“头回见如此不清不楚的文书,倘非加着兵部红戳,简直要怀疑这红戳是阿照你拿萝卜刻来捉弄我的。”
“冤枉啊我的殿下。”舒照半转过身来同身后之人说话,奓沿帽被他系了颌绳倒挂在扶手上,一转身险些撞飞帽子,“确实是没说新旧折算,三大营冯凭当面问给我们下发文书的兵部右侍郎吕戚友,结果吕戚友既不说照旧历否,也没说有否新要求,”
“这王八犊子。”阿照越想越觉气,抽吕戚友两个嘴巴子的心都有。
“如若不然,我们先不急着把旧兵甲交上去,”舒照出主意道:“新兵甲发下来用用看,倘若用着趁手得劲,那便旧物上交,倘不趁手,咱再另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