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应允的话却绝不可出自他的口中,否则难免落人口舌。
于是,明帝看向了站在群臣之中,始终不曾出声的人江寻鹤,随后沉声问道:“江爱卿,你意下如何啊?”
众人纷纷转身回头,同明帝一起看向江寻鹤,试图欣赏他最后的无力挣扎。
却见他披着一身合体的官袍,眉眼间神色纹风不动,好似这帮人激烈地争夺了半天,却全然与他无关般。
几个大臣的面色立刻难看起来,明明他什么都没说,却又实实在在地将他们羞辱了个透彻。
可江寻鹤心中只有不止歇的颤动,他并非看不清这眼前的污糟手段,但却仍然难以自抑地渴求这背后隐藏的那点能够和沈瑞牵连在一起的纽带。
他缓步上前,合手行礼道:“臣愿往之。”
朝堂上百般的风起云涌,始作俑者却正坐在椅子上喝茶吃果子,他身前蹲着两个工匠,正在往刚刚制好的摇椅上镶金边儿。
沈瑞手中端着茶盏,却还时不时散出根手指,提点一二。
春珰手中握着绢扇,瞧他那番做派同昨日支使江太傅剪花时如出一辙地骄矜。
工匠们小心地拿着工具和满盒子的金片,不单是粗暴地将金片镶嵌上,还要依着这小祖宗的喜好雕上花,怎么好看繁复怎么来。
工匠生怕自己一个手抖惹得这小祖宗不痛快,再牵连家里,只得屏气凝息地一步一斟酌,没多久便出了一额头的汗。
春珂从外面进来,手中拿了一封信回来,轻声道:“公子,徐丹传消息回来了。”
沈瑞掀了掀眼皮,神情倦怠,一副不爱搭理人的样子,春珂见状立刻走上前,将信件拆出来递到他手中。
接着又转身绕到沈瑞身侧,同春珰小心交换了一个目光,接过了她手中不断扇动的绢扇。
春珰没拒绝,而是放下袖子遮住了自己不住颤抖的手掌,她昨日受了罚,去将园子中的花草全都换了土。
今日还能正常当值已是不易了,更不必说还摇了半天的扇子,她心中清楚连带着这后续才算是个周全的责罚。
此刻春珂替了她的活计,公子却没阻止,可见着此的责罚已经过了,只是下次是否还能有这本好运道便是难算了。
沈瑞手里捏着的那张信纸上写得满满当当的,一眼瞧去险些看不见白色的空余。
不必说那几位言官昨日得了他的信,今日早朝便齐齐上谏的盛景。
单是焦润后面兴起的那一波风浪,放到茶楼里就够说书先生讲个几天几夜了。
沈瑞眼中含着一层笑意逐行逐字地瞧下去,好像对这一番变故半点也不惊讶。
这些言官收到的信中,只有焦润的不同,其余皆只预知了这第一层风浪,却全不知这第二层的境遇。
恐怕这中都城内除了焦润和沈瑞,剩下的所有人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沈瑞唇角缓缓勾起,这才正是他想要的,有事众志成城的玩意儿却远不及单枪匹马破阵来得快些。
无论城府怎样深沉,第一反应永远是骗不了人的,更不必说那帮子言官光是嘴皮子凌利,脑袋轴得厉害。
倘若众人齐齐上谏,便有逼迫之意,明帝再怎么无力也难说不会想法子阻挠。
但若是焦润一个,便怎样也逃不过一个利益结合,明帝虽心中不痛快但却也不会压制不住,牵扯太多。
反倒是萧明锦会站出来,主动在这场风波中跨入了焦润的阵营里,倒当真是叫他有些意想不到。
沈瑞轻轻揉了揉额角,眼底闪过一丝深意。
即便是个顽劣的小孩,也是在深宫中长大的储君,又不是随便哪一个皇子都是深宫巨人,若是他心中没把算盘也活不到现在。
沈瑞不觉得自己那几句话就真将人诓骗了,顶多也就是要他心中有了这么个念头罢了,但现下却远没到催生的时候。
沈瑞捏着信纸的手指缓缓收紧,他倒是有点猜不透这小崽子这番示好,揣的是什么心思了。
他垂下眼皮,遮住了眼底的晦暗神思,不过,局势尚且可控。
他又不是巴巴上去同人谈感情,这中都城内再没什么会比利益更牢靠,他同萧明锦现下便是最最牢靠的利益结合体。
他散开点手指,将最后两行看完了,也不知写消息的人什么毛病,前面那帮子言官的话一个字儿都不落,就连陆合元同自己那个便宜爹如何当堂争辩自己到底是孺子还是烂泥的话都逐一记录下来了。
却偏偏将沈瑞最想瞧见的那一段给省去了,只模糊地写了一句:江寻鹤自愿应允。
自愿应允四个字能牵扯出来的东西可就太多了,刀架在脖子上也算自愿应允。
沈瑞虽同这些言官勾结了一波,却也知晓朝中这些老狐狸谋算颇深,言语间稍在一二字的深浅上加一磨炼,得出的结果就截然不同。
那索命的狗东西究竟是真自愿还是被自愿,他在这信中半点儿也瞧不出来,
沈瑞有些意兴阑珊地向后倚靠去,漫不经心地一抬眼,却同站在拱门前的人对上了目光。
那人迎着光静静地站在两簇海棠交合掩映的地界儿,半点声响都没有,好似若没有沈瑞这不经意的一眼,便能在那站上千百年一般。
沈瑞被自己心底这点无端的想法逗笑了,他还真是逍遥日子过惯了,分明是原书中一己之力荡尽不平的大佬,他还真将其当做绕在腿边讨欢的乖狗不成?
这会儿的日头正晃眼,沈瑞下意识眯了眯眼睛,却仅仅是这点回避似的举动,便让始终将目光落在他身上的江寻鹤下意识拢紧了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