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明锦心里那点小别扭彻底被哄好了,扯着沈瑞的袖子便要回东宫,方才还是为着终止这点诡异的氛围,现下却全是为着糕点别凉了。
沈瑞被他扯得没法子,只能顺着他显得力道往前走,面上尽是被小破孩折腾的无奈。
直至走出了好远,萧明锦才后知后觉地回头想要招呼江寻鹤,却发觉后者正垂手跟在他们身后,目光停在沈瑞身上,好似将他整个人都笼住了一般,偏执地将他同周遭尽数隔绝开。
萧明锦眨了眨眼,再看过去时却只见他垂着眼缓步走在后面,行走举止间克制有礼,又回到了朝堂上那个才情品行都绝佳的探花郎。
萧明锦几乎要疑心是自己看错了,但他年纪虽小,却到底是在深宫中历练大的,见过的深宫诡计数不胜数,他悄悄将目光收拢回来,在这样一个瞬息之间,他似乎感受到了世家同寒门之间无法抹平的壁垒。
他缓缓握紧了手,即便太傅是父皇看重的肱骨之臣,却也不能将表哥作为这其间的牺牲品。
沈瑞几番提点他的话逐渐在心底冒出头来,江寻鹤再怎么被父皇看重,也不过是这朝堂上的一枚棋子,他才是这汴朝唯一的储君。
或许表哥曾经几次提点,便是发觉了这其中的杀机,无论是在江寻鹤做太傅之前还是之后,他不介意做一次表哥手中的利刃。
这所有所有的兄弟姊妹之间,再没有一个同沈瑞般,待他真心,视他如无害。
即便这真心之间牵扯了诸多权力交叠。
萧明锦缓缓捏紧了手中的衣料,沈瑞似有所感地垂下头看向他,轻挑了挑眉,好似无声的询问。
萧明锦弯起眼睛,嘴巴却故意向下撇着,赖着嗓子耍娇道:“表哥走快些,再过一会儿点心就凉透了,荷花酥都不酥了!”
沈瑞被他赖得没法子,被动地拖着脚才走了两步,便懒散道:“不成了,骨头散了。”
“不管!”
他一定要保护好表哥!远离这个坏人!
萧明锦的治国策已经学到第八篇了,沈瑞还抱着萧明锦三、四年前便可倒背如流的册子在看。
空白处被写满了注释,密密麻麻的,险些要将原本的字句遮盖住,沈瑞的目光在那些狗爬似的字迹上匆匆掠过,有些嫌弃地拧起眉。
萧明锦就坐在他身边,一边背书,一边还不忘紧盯着江寻鹤,好像生怕他那手中的戒尺里能抽出利刃,划了沈瑞脖子般。
一转头瞧见沈瑞皱眉,便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关切道:“表哥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这屋中横竖也不过三人,再加上他的动作并不算隐蔽,江寻鹤将目光落到沈瑞身上。
后者即便在屋内仍披着一件袍子,因着大病初愈,面上还有些苍白,一只手手上捧着书页,另一只却有一搭没一搭地捏着茶杯盖子瞧着,摆明了半个字都不曾瞧进心里。
萧明锦似有所感地转头瞧了眼江寻鹤,目光中隐隐透露出些戒备,虽然他知晓江寻鹤还不至于在宫中就给沈瑞下毒,但自家表哥平日里这般招摇,便是惹上些荒诞的恨意也不为奇。
萧明锦的心思越想没个谱,已经开始揣测,沈瑞拖着一身病骨头背着他做出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来了。
沈瑞拎着茶盏盖子的手一松,任由其砸在杯盏边沿,磕碰出清脆的声响。
萧明锦被声音一惊立刻回过头来,便瞧见沈瑞屈尊降贵似的曲着指节在那书页的注释上清点了两下,嫌弃道:“丑。”
萧明锦:“……”
眼下瞧着江太傅想要对他不利,也不是全无缘由。
“那是我九岁时的字迹,现下已然好多了。”
萧明锦说着,便要扯过自己的书页给他瞧,沈瑞却向身后的椅背上一靠,懒散得合上眼道:“不看,这字丑得我头疼,现下要睡一会儿缓缓神才好。”
萧明锦抬起的手悬在半空中,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心头哽着一口气,越发觉着外界评他那几句行事专擅无端没个半句虚言。
戒尺在萧明锦的桌面上轻点了点,他转头对上江寻鹤的目光,后者神情淡然,好似这一场闹剧半点未入眼进心。
“今日所学文章是为农业一则,殿下便以此为题来作文。”
萧明锦本就有些下耷的眉眼此此刻更跟受了委屈的小狗崽子般,闷声应承着,提笔的动作却是百般的不情愿。
沈瑞倚在椅背上,安静地闭目养神,他身后叠着两个金丝软垫,现下窝在其中,比那点金丝暗纹更显矜贵,脸色还有些虚弱的白,只有日光晃下来的时候,稍带起些红润。
江寻鹤缓步绕到萧明锦身侧,不太通这点肮脏心思的小太子还以为自己被盯着作文,登时头皮都麻起来,每每下笔都斟酌再三,生怕自己写到哪一处便能听见太傅的轻叹声。
他这边同词句逐一厮杀,只觉着身后有黑影顶着,全不知一只修长的手掌搁在了沈瑞同日光中间,在那双终日招摇恶劣的眼睛上覆上一层昏暗。
江寻鹤的目光小心地落在沈瑞的下半张脸上,这人连瞌睡时唇角也是微微翘起的,没意识地招人。
江寻鹤眼底闪过上一丝笑意,没由来想起传胪那日他端酒坐于高楼之上,遥遥投下的那一眼,仿佛穿透了满街的绫罗灯火般。
只是不知他是不是那个时候起,便揣着心思要杀了自己。
江寻鹤心间突然没个征兆地灼热起来,他滚了滚喉,却又不可抑制地期待起来。
倘若,那当真是荣幸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