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温若鱼并未去和亲,也的确从他视线中消失了,可他总觉得空落落的,即便公务缠身偶尔还能想起那一抹骄阳下的灿烂,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曾几何时,他看透了她母亲所受的苦难,不幸,明明是当家主母,却被他父亲的妾室欺辱,而他父亲对此没有任何的作为,甚至厌恶他的母亲,宠妾灭妻至此,无可奈何的谢母年纪轻轻就郁郁而终。
他怕自己会像父亲一般冷血无情,毫无人性。于是决定此生不娶妻,不纳妾,只想一心醉身于国事,达济天下,行正义之事。
可适得其反,向来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柳大人,明明已经坚持了这么多年,却不成想,一朝遇见温若鱼,原本坚守独身的心被她占了一半。
直到那日温若鱼快马加鞭的从边关赶回京都,他率领几名官员在城门迎接,她打马踏入城门,略过官员,一刻也不曾停歇,直奔皇宫。
从他面前狂奔而过时,即便是未施粉黛,一身男装,也依旧明艳动人,如深渊浩瀚的暮色中那一轮皓月皎皎,使得他的眸光随她而去,流连忘返,一直目视着她消失在长街中。
纵使温若鱼从始至终也未曾看他一眼,他心下竟也觉得一丝欢喜,仿佛看见她,他一直飘着的心像有了着落点一般,寻到了归属感。
他才领悟,原来不是温若鱼扰乱了他的心,而是他自己的心不够坚定。
皇帝病了多日,朝中事务更加繁忙,他也想着去拜见长公主殿下,奈何抽不开身,更没有合适的理由去。
终于找到一个还算合适的理由,却连面也不曾见到,更别说他想将手里那个东西亲自送给温若鱼了。
话都不曾说出口,人就急急忙忙的走了。
好在他本就不是心急之人,既然确定了,可待来日,总是有机会向她表明心意的。
一转眼,一年又快过去了,距离温若鱼应允谢佑安半年之后回京都与他成亲之事,已经逾期半年了,她眼下还是抽不开身,不过这几年她也带出来不少能独自作战的副将,没有她在也都能独当一面。
这些年她率军攻城掠地,金戈铁马所向披靡,也为东古打下了不少疆土,她已经决定打完这一场仗,便收手,留下驻守的军队,自己则回京过一过以前享乐的日子。看看身上那一道道刀痕,再不回去她都快忘了自己是个金尊玉贵,养尊处优的公主了。
京都
“陛下,晋陵水患已然查明,是堤坝崩塌所至”刑部尚书隋英道
皇帝拧眉,放下手中的折子,一双鹰眼深沉肃然道“朕若没记错,那是去年新修的堤坝,足足花了一百万两白银,如此劳民伤财,即便是再大的雨,如何就连一年也抵挡不了,竟然在受灾之后,尸体都漂到其他洲县,眼看瞒不下去了才上报朝廷,若不是做贼心虚,如何需要瞒着,其心可诛,其中涉案官员是否都一一查处?”
“回陛下,汤洲刺史林丰,晋陵太守谢无奕已然供认不讳”隋英道
“如何说的”皇帝道
“他二人皆在汤洲多年,自以为掌握了当地雨季的下雨量,故而在建造之时偷工减料,未严格按照朝廷要求的材料,而是用了中等材料,原本他们计算此用料也能支撑十年之久,可今年汤洲的降雨量竟比往年多了三倍不止,更没想到今年汤洲的上游随州竟也连日暴雨,一时之间水量极攀升,才导致堤坝承受不住溃堤,大水泛滥成灾,最终酿成大祸”隋英深深的吐了一口气,面色沉重道
皇帝横眉竖目,一拳锤在书案上,案上的奏折都颤了一颤,努斥道“好一个供认不讳,身为朝廷命官,不想着民做主,反而想着如何抱有侥幸心理,私吞朝廷修建堤坝的银子,天灾其是他们能猜到的,欺上瞒下,贪污腐败,致使二十万无辜百姓受灾无家可归,痛失亲人,简直惨无人道。”
痛批之后,皇帝又对一旁的翰林院学士裴松道“拟旨,汤洲受灾一案,现已查明,为抚民心,涉案官员汤洲刺史负监察之职,却监守自盗诛五族,其他涉事官员皆诛三族,秋后问斩,查没其家产,冲入国库,以儆效尤,另拨二十万两白银,由户部主事即刻赶往汤洲赈灾”
“陛下,臣有一事”裴松放下了手中的玉骨狼嚎,起身揖礼道
“讲”皇帝言简意赅。
“是,晋陵太守谢无奕之子谢玄乃是上届新科探花郎谢玄,此人目前任职翰林院编撰,若诛谢无奕三族,他也包括在内,陛下也看过他编写的《民生百事录》,里边记录的民俗,民事,农艺,工技都有非常详细的记录,陛下对此录也是赞赏有嘉,目前只完成了三百卷,若是他被此事牵连,只怕这书也就止步于此了,实在可惜。此书若是编成,定能流传百世,造福万民”裴松语重心长道。
谢佑安毕竟是自己的学生,且是他极为看重的学生,怎么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被无辜牵连送了性命。
“陛下,此书臣也看了,书中所录面面俱到,事无巨细,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好书,正如裴大人所言,继续编写或可流传百世成为我东古的传世名作”兵部尚书隋英也给出了中肯的应答。
皇帝却不以为然。
“我东古泱泱大国,人才济济,少了他,此书难道别人就编不成了吗,谢无奕犯的本是诛九族的罪,灭其三族已仁至义尽,难不成为了一本书,要朕负了晋陵百姓,获千古骂名?”皇帝正看着手中的折子,抬眼扫了一眼说话的人,复又看向奏折,冷斥道。
裴松一看陛下这态度,神色凝重,知道这个法子行不通。
正忧心的思索着还有没有别的法子,却被内侍的一声禀告打断了。
“陛下,边关来信”内侍从书房门口进来,行至皇帝身边,双手恭敬的将信封递给皇帝。
皇帝接过,将信展开来,仔细看了看,原本还因晋陵之事愁眉紧锁,这会儿面色略有缓和。
“去吩咐礼部,中秋节前公主回京,让他们好好准备,迎接朕的常胜将军”面上平静无波,语气却略带骄傲。
看着手里的信纸,一脸的慈爱,仿佛能通过信纸看到温若鱼给他写信时的场景一般“这可是公主第一次亲自给朕写信,务必收好”说着就递给了一旁等待的内侍。
内侍忙双手小心翼翼的接过,笑脸应是。
谁都知道温若鱼是皇帝最宠爱的人,即便皇帝不吩咐,他们也会贴心的收好。
这场景倒是让裴松心念微动,心乱如麻的思绪又有了主意,想要一试,于是趁着皇帝正高兴,拱手郑重道“恭喜陛下,竟是公主殿下要回来了,臣,记得上次公主离京之前还特意去翰林院找了谢玄,正是为了向他请教《民生百事录》,两人足足讨论了一下午,事后殿下说受益匪浅,临走之时还与其约定回京之后要再向他讨教。”
“奥~她竟有这样的心思”皇帝颇为惊讶,心中不免欣慰,声色沉稳道。
他的公主可真是让她惊喜,军事上已然有了建树,若是对国事,民事也有了想法,来日继承大统他也不必忧心了。
“回陛下,臣所言非虚,公主殿下心系万民,所以才会同陛下一样对此录有目共赏,念念不忘。”裴松翰林院学士多么清明自持的一个人,为了谢佑安也竟也奉承了两句。
皇帝点了点头,似是赞同,盯着手中展开的奏折,沉吟片刻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他乃罪臣之后,不可再入朝为官,那便施以宫刑,既然是三甲探花那便任司礼监御前随堂,平日里若不当职,可继续去翰林院完成《百事录》的编撰”。
宫刑,听到这个裴松神情一滞,哑然失色,扇袖下的手忍不住颤抖。这跟杀了他又有何区别。
“陛下,这…恐怕不妥…”他眉头紧拧,神情复杂,试图再劝谏一二。
“裴卿,不必再说了,朕知道他是你的学生,你想保他,如今能留他一命,这已经是朕能给他的最大优待了,如若不然朕如何向二十万灾民交代,如何向那死去的一万人交代。他的命是命,百姓的命也是命,他若真有心就应该感恩朕饶他这一命,好好继续撰他的书,造福世人”皇帝神情冷峻,帝王那威严的气压不容置疑“要怪也只能怪他父亲谢无奕贪得无厌,什么钱都敢贪”
既然皇帝已经看透了他的心思,裴松便也不再旁敲侧击了,直言道“陛下…谢玄做臣的学生已六年之久,长年跟着臣,一直在京都,他父亲所做的一切,他定是不知,此事还望陛下明……”
“裴卿…你在朝中为官也有三十余年了,国法律例还没读通吗,若再言,或有包庇之嫌”
裴松话还没说完,就被皇帝不耐烦的冷声斥断。
此言一出裴松自是不敢再言,这罪名于晋陵水患的案子上,任谁也担待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