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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溺(第1页)

  孔安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纯熙正蹲在床前检查笔记本电脑,所幸文件都在,但纯熙此刻并没有工作的兴致。

  纯熙合上电脑,回头对孔安说道:“我要出去买鞋。”

  纯熙拿出被连夜的大雨损坏的凉鞋,僵硬的鞋带扭曲地贴在皮肤上,刺得脚骨疼。

  孔安说:“还是穿拖鞋出去吧。”

  “不用。”纯熙说,“那不好看。”她虽然不化妆,但在某些奇怪的角落,还是极其注意自己的仪表。

  然而,过于注重体面,便不得不自食其果。下楼没走完一条街,纯熙就一瘸一拐起来。

  孔安说:“你要什么样的,我去给你买。”

  纯熙摇摇头,道:“要自己去试的,不然穿着还是不舒服。”

  孔安叹道:“那你说怎么办?”

  纯熙扶着他的胳膊蹲下来,扶着脚踝说道:“算了算了,你还是先去给我买个创可贴吧。”

  孔安朝四面空旷的街道看了一周,道:“这里哪儿有药店?”

  纯熙指着对面的小商铺说道:“你去问问。”

  这天气本不是旅游的旺季,加上前两日周遭骤来的山雨,扫清了许多游客出行的兴致。

  纯熙所指的这家商铺门口摆满了民族特色的金银挂饰,相较于邻里萧条的门庭的确多出几分烟火味。孔安站在门前与从店里走出来的姑娘交谈了一会儿,两人都笑起来,像是一见如故的模样。这令纯熙有些气恼,她觉得孔安从来没对她这样热情过。

  不料纯熙这气恼过后,那方的交谈仍未结束,她一人坐在路边的花坛台阶上,只觉得被一群看不清的小飞虫包围,从耳畔到心底都充斥着杂乱的嗡嗡声。

  不知过了多久,孔安才从那商铺离开,过了马路来到纯熙身边。他手里握着一迭纱布和一盒治疗外伤的药,递给纯熙。

  纯熙抬眼望去,那姑娘已经进了屋,店门口还是一层一层的刺眼的挂饰,早已不见了人影。她掀起一张纱布包在脚踝伤处,随口问道:“说那么久?都说些什么?”

  “没什么……家长里短的闲话。”孔安说。

  “第一次见,就家长里短了?”纯熙的语气显得有些古怪。

  “哦,不可以家长里短……那就是逢场作戏的废话。”孔安笑道。

  纯熙将纱布缠了一圈又掉下来,孔安只好亲自为她包上,然后拿出胶带固定,“怎么说人家都直接给了这些东西,你也不说谢谢?”

  “你说过就够了。”纯熙说,“我再说她也听不见。”言罢,她便站起身率先走在了前面,不知是纱布的功效,还是因这气了一气,连腿脚也变得利索了。

  旅游区的衣帽大都不怎么实用,鞋子也同样,尽管如此,纯熙还是挑了一天才定下来。换上合适的新鞋子,走路的确轻松了不少,只是随着天色的黯淡,纯熙却变得怅然若失起来。她问孔安:“今天是几号了?”

  “3o号。”孔安答。

  7月3o号,距他原定的归期已迟了三天。

  “你急着走吗?”纯熙问。她眉间微蹙,一双如水的黑眸幽幽地凝视着他。

  孔安迟疑了片刻,道:“倒没人催我,反正组里的工作我这边已经结束了。”他沉默片刻,笑道,“我本是无根之人,既不知从哪里来,又不知往哪里去,走与不走,有何分别?”

  纯熙一眼望去,只觉他身侧清冷异常,她默然无语,忽觉背后一阵冰凉,还未反应过来,便已被孔安一把拉开。纯熙顺势扑在了他的怀里,感到他的手臂环在她的后背,护着她后退了几步,在斜对面的草坪上站定。这时回过头去,才现是方才不知不觉走在了喷泉池边,而背后的那支水流似是电压不稳,竟突然喷出了比平时多出几倍的距离,水花也溅出池外,洒在了纯熙身上,从头顶到后背,突袭的凉水令她打了个冷战。

  纯熙倚在孔安的怀中,她微微抬头,望着他的眼睛,一滴水珠从额头的碎间滑落,沿着鼻翼落在唇角,她品尝着这点已被皮肤温暖的凉意,说道:“再陪我几天好吗?”

  孔安微微点头,尽管理智告诉他不该答应,但他好像从来也不是一个理智的人。他极力在被纯熙包围的情欲中寻回一丝理智,问道:“几天?”  “五天,十天……最多十天。”纯熙的目光逐渐变得坚定,“不会太久,不会太久。”

  但最终是五天,还是十天,对于纯熙来说没有什么分别,都是稍纵即逝,都是恍然如梦。只是在她数着日子度过的这段时光末尾,她像是一个将要沉船的渔夫奋力地想要抓住最后一支木浆,不管那摇晃的水波是否正积蓄着惊涛骇浪。

  由于脚上磨伤的关系,起初的几天,纯熙并不怎么出门。她盘腿坐在床上对着电脑整理文件,有时坐累了便直接趴在床上,房里只有一个简陋的茶座,桌椅的高度差并不适合使用电脑。

  孔安在她身后注视着电脑屏幕上晦涩难懂的词句,问道:“你是做古书的?”孔安问。

  “嗯,以前是。”

  纯熙把整理好的文档给前同事,于是所有与古书有关的一切都在她生命里终止了。那种悖谬的、矛盾的昼夜分隔,也自此画上了句点。她觉得有些失落,更多的则是茫然,结束意味着开始,离开了那份工作,她全心全意企盼多年的开始,竟未能如预想中激动振奋,反而是笼罩着无尽的伤感。那是因为这场意味着过渡的旅程出现了一些莫名的转折,或者更严峻些,应当算作失控。

  纯熙关上电脑,在孔安身边坐下,她说:“我不喜欢做这个,没意思。”

  孔安问:“那你喜欢什么?”

  纯熙认真地想了想,道:“好像没有,我什么都不喜欢。”这是实话,就算是她一向执意追逐的,也不见得是喜欢。人有时是很难分清执念和喜欢,你所坚持的,不一定是喜欢,很可能是执念,因为喜欢可以带来快乐,而执念不能。

  但是,此刻的纯熙,却罕见地感受到了一点陌生的快乐,她转头看向孔安,笑道:“喜欢你算吗?”

  孔安笑了笑,试图转移话题:“我是问你以后的打算……”

  “以后……”纯熙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以后,就不做这个了。”

  孔安察觉到她情绪的回落,便不再深问下去。

  纯熙从失落的情绪里醒过来,她决意享受当下。她倾身过去吻他,在他肩颈处蹭了一会儿,忽而一笑,趴在他耳边轻声道:“其实,那天,我看到了。”

  在有关古书的讨论末尾,孔安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看到的是什么——是他的失礼行为。

  纯熙却并不生气,她依然笑着,软绵绵地问他说:“你一定觉得我很轻浮吧?”

  孔安垂眼看去,怀中人依恋的姿势与体温的交换令他产生一丝陌生的迷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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