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人齐齐而入,不用多言便自各自站好。宋多愁头也不敢抬,记着那小沙弥说的“寻到莲花宝灯对着的位置”匆匆站定了。那一侧,僧人最前头有个披玄色袈裟,白眉白须的老僧微微上前一步,敛眉合十道:“娘娘,可起礼了。”
他这一开口,宋多愁这才现那巨大佛像下的拜垫上还跪坐着一个女人,背对着他们瞧不清脸,只能看见那人华服背后绣着的精密花纹和盘在她漆黑髻上的一只金丝风钗,身侧檀木香案上燃着炉青莲妙香,在她身侧盘旋着升起两缕细细白烟。
“嗯。”那女人转着手中迦南香珠,并未睁眼,只低低道:“有劳禅师。”
白须老僧低应一声,耳边忽闻一声沉闷钟响,众僧合掌齐颂起经文。宋多愁这才回神,手忙脚乱站定了。皇后随声朱唇轻动,迦南香珠颗颗蹭过她的骨节,她微抬起头,平静地与那佛像微阖的目光对上,手中念珠拨动一下,再度垂下了眼。
古钟阵阵响起,殿内香火在穹顶汇成了一片浓白的雾,再顺着金楠圆窗散了出去。皇后闭目默坐着,许久,微侧过头扫了眼殿内的僧人,正正瞧见了立在殿内左侧角落捧灯的宋多愁。
宋多愁早过了先前的怯劲,此时正觉得有些无聊,正捧着灯四处张望着。眼见那身着华服的女人眼神扫了过来,宋多愁满面懵懂,与那女人的目光对了个真切。
佛下香案的高大烛台忽轰然倒塌了。
众僧皆静,旁侧的侍女忙上前将烛台扶起,好在那香火燃得不盛,只被她们轻轻用手绢一扫便被扑灭了。白须老僧不急不忙,沉静道:“娘娘,可是经文有哪里不对。”
皇后未言,半响才道:“……不。”
她收回视线,“今日的掌灯童,似乎不是原来那个?”
白须老僧双手合十,敛眉道:“原来那个病了。”
“病了。”皇后重复一句,默了片刻,轻闭上眼。
“宫中佛堂尚缺一个掌灯童,便请这小师傅留下来吧。”
满堂寂静,宋多愁瞪大了眼,满面不知生了什么的慌乱。白须老僧却并不瞧他,只垂眼道:“但凭娘娘吩咐。”
他全然不明白是生了什么,又隐隐觉得自己的身份是被拆穿了,吓得不敢说话。诵礼结束后那群僧人便齐齐沉默着离去,没有任何人与他搭话。宋多愁惶恐局促,被宫人暂带了下去,入了夜,又被带到了一座后殿中。
四周幽静无声,诺大殿内只四角墙壁上燃着几只铜灯,在地面投下几圈黯淡的影子。宋多愁在殿内正中跪着,心下又慌又怕,不知等了许久,殿上宝座的帐帘后方忽显出了一个影子,有个低沉的声音问他道:“你多大了。”
宋多愁隐隐从那声音只能听出了不容置喙的威严,哆嗦着答了,“我……十岁。”
“出身哪里,父母何在?”
“不,不记得了……”
那声音默了片刻,随后才问道:“你叫什么。”
“我,我叫宋,宋多愁。”
“你即已皈依,该是了却红尘才对,为何还留着凡家姓。”
宋多愁不知该如何回她,只觉面前人好像就是方才那佛堂中的金身佛像,这便是来问他为何假冒出家人的。他急得要哭,说不出什么话,只把头埋在臂弯中,在空荡荡的殿中似一片秋中枯叶般抖着,好半天才破罐子破摔般道:“……师父取的!”
殿内却没再有其他声音了。过了片刻,一阵衣料摩擦的轻声响起,皇后自帐后走出,下了台阶,站在宋多愁面前,垂眼瞧着他。
“起来。”她说,“抬起头,让我瞧瞧你的脸。”
“师父。”殿外,那本该瘸着腿不能走路的小沙弥好端端的站着,立在白须老僧身侧,问他,“宋多愁会怎么样?”
“不会如何。”白须老僧静道,“这都是造化。”
小沙弥似懂非懂,回身瞧了眼远处灯火通明的慈明宫,想了想,又问,“徒儿斗胆问,您说过出家人不可打诳语,可为何要徒儿去诓那小童捧灯去呢?”
白须老僧不说话了,冷清禅室中,只余一缕残烟蜿蜒升起。
他合掌闭目,定定盘腿坐着,犹如一尊坐化的石像,半天没再有其他动静。
“听闻早些年,国寺中有位圣僧,法号迦南,修为高深,长相亦十分俊美。”
书案前,萧潋意端坐在前,桃蹊捧着一盏茶,轻放在了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