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就非得重盖不可了,但是现在只坍了一座塔楼,他们就凑合着用了。”
日近薄暮,一名厨工来到客房,给他们送来了一大锅粥和如同一个人身高那么长的一大块面包,全都是给他们一家人吃的。粥里有青菜、香料及肉骨头,上面漂着一层肥肉油。面包是那种又粗又硬的,里面含有多种杂粮:黑麦、大麦和燕麦,外加干豆子;阿尔弗雷德说这是最便宜的面包,但对好几天没尝过面包滋味的杰克来说,这真好吃极了。杰克直吃到肚子发疼才作罢。阿尔弗雷德最后吃得一点儿不剩了。
他们坐在火边消化这顿饱餐,杰克对阿尔弗雷德说:“塔楼到底怎么会倒的呢?”
“大概是让雷劈的吧,”阿尔弗雷德说,“要么就是着了火。”
“可是那儿没有可烧的东西啊,”杰克说,“塔楼全是石头造的嘛。”
“屋顶可不是石头,傻瓜,”阿尔弗雷德嘲笑他说,“屋顶是木头做的。”
杰克想了一会儿:“如果屋顶着了火,塔楼就一定倒塌吗?”
阿尔弗雷德耸耸肩:“有时候。”
他们默默地坐了一会儿。汤姆与杰克的母亲在火的另一边低声谈话。杰克说:“那个婴儿可真有意思。”
“什么有意思?”阿尔弗雷德过了一会儿说。
“咳,你们那个小孩在好几英里以外的森林里丢了,现在在这个修道院里倒有一个婴儿。”
阿尔弗雷德和玛莎看来都
没怎么看重这一巧合,杰克自己也很快就把这事抛在了脑后。
修士们吃完晚饭后就都上床了。他们没有给这家贫寒的客人提供蜡烛,汤姆一家坐在那儿看着火灭了,然后躺在干草上。
杰克睁着眼躺着想事。他忽然想到,要是大教堂今天夜里烧塌了,他们的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了。修道院就会雇汤姆重建教堂,他们就会住在这座不错的房子里,永永远远吃着肉骨粥和粗面包。
他想,我要是汤姆,就自己去教堂放一把火。我就趁着别人都睡着的时候,悄悄溜进教堂,用我的燧石放一把火,等火着起来,我再偷偷回来,等警报发出时,我就装睡。那时候,人们就要拿水桶往火苗上泼水,就像巴塞洛缪伯爵城堡里的马厩着火时那样,我还要跟大家一块儿,就像和他们一样要把火扑灭似的。
阿尔弗雷德和玛莎已经睡着了——他可以从他们的呼吸判断出来。汤姆和艾伦在汤姆的斗篷下边像往常一样完了事之后,也入睡了。看来,汤姆没有起来放火烧大教堂的意思。
可是他打算怎么办呢?全家人要在路上一直走到全都饿死吗?
他们全都入睡了,他能听到他们四个人的呼吸缓慢而有节奏,说明他们都睡熟了,杰克忽然想到,他可以把大教堂点着火。
这念头令他心跳加快了。
他将非常轻地起来。他大概可以打开门溜出去而不会惊醒他们。
教堂的门可能锁着,但一定可以有地方让人进去,特别是小个子。
一旦进了教堂,他是知道怎么到屋顶上去的。他在这两星期里跟汤姆学了很多东西。汤姆一天到晚老是谈建筑的事,大部分的话是讲给阿尔弗雷德听的;虽说阿尔弗雷德不感兴趣,可是杰克感兴趣。在他学到的许多东西中,他发现,所有的大教堂都在墙壁上留下台阶,以便在修缮时能够爬到高处。他要找到一处那样的台阶,一直爬到屋顶。
他在黑暗中坐了起来,听着别人的呼吸声。他能分辨出汤姆的呼吸声,里边夹杂着轻微的胸部呼哧声,(母亲说)那是由于长年累月吸进石粉的缘故。阿尔弗雷德,有一阵打着鼾,声音很响,随后就又安静了。
他放完火以后,就马上赶回客房。如果修士抓住他,他们会拿他怎么办呢?杰克在夏陵看到过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男孩因为从一家香料店偷了一块锥糖,让人捆起来打。那男孩哭叫着,有弹性的鞭梢把他屁股打出了血。那场面比伯爵城堡的战斗中人们互相厮杀还要糟糕,那男孩被打得流血的情景经常出现在杰克的眼前。他害怕他会落到同样下场。
他想,要是我放了火,我就跟谁也不说。
他重新躺下,用斗篷把自己裹起来,闭上了眼睛。
他不清楚教堂的门是不是上了锁。如果门锁着,他可以从窗户爬进去。只要他待在
院子的北边,就不会有人看到他。修士们的寝室在教堂的南边,有回廊挡着;而在北边,除了坟墓之外,再没有别的了。
他决定先去看一看,瞧瞧能不能下手。
他又犹豫了一会儿,然后站了起来。
新铺的干草在他脚下簌簌作响。他又听了听四个人睡觉的呼吸声,屋里静极了,连老鼠都不在草里活动了。他迈一步,又听了一会儿。别人还都在睡着。他没耐心了,朝门口很快地迈了三步。他站住脚以后,老鼠发现已没有什么可怕的了,就又开始抓扒干草,但四个人还继续睡着。
他用指头碰到了门,往下摸到了门闩,那是一根橡木横门,搭在两根托架上。他用双手托住门闩,向上举。门闩比他估计得要重,他还没举起一英寸,只好又放下。门闩落在托架上时,发出很大的响声。他一动不动地听着。汤姆呼哧呼哧的呼吸声停住了。我要是被抓住了,该怎么说?杰克绞尽脑汁地想着。我就说我出去……出去……我知道了,我就说我出去小便。他有了借口,放松多了。他听见汤姆翻了个身,他等着他再发出那深深的肺部有粉尘的呼吸声,但没有,汤姆又平稳地呼吸了。
门边镶着一圈模糊的银光。外边一定有月光,杰克想。他又托住门闩,深吸一口气,憋足劲举起了它。这次他对门闩的重量有了准备。他举起门闩,往怀里拉,但他举
得不够高,还没法从托架里拿出来。他把它又抬高了一英寸,这次成了。他用胸口抵住闩,稍稍放松两臂肌肉;然后他慢慢地跪下一条腿,再跪下另一条,把门闩放到了地上。他就这样待了一会儿,调匀呼吸,让疼痛的两臂缓解一下。除了睡觉的声音,那四个人没发出别的响声。
杰克战战兢兢地把门开了一道缝。铁合页吱呀一响,一股冷气从门缝吹进来。他打了个冷战。他把斗篷包紧,把门又开大一点儿。他溜出屋去,把门在身后关好。
云层散开,月亮露了面,又躲进了不安的夜空。冷风飕飕。有一阵杰克很想回到热乎乎的房子里去。巨大的教堂和那座坍塌的塔楼把阴影投到修道院的各处,在月光下勾出银色与黑色的轮廓。大教堂的厚墙和小窗看上去更像一座城堡。真难看。
一切都十分阒静。在修道院墙外的村落里,可能有不多的几个人入睡很晚,在火边饮酒,或在灯芯草烛光下缝纫,但这院里却没有一点儿动静。杰克眼望着教堂,心里还在犹豫。教堂非难地回望着他,仿佛看透了他心里想的事情。他一耸肩膀,抖掉那疑神疑鬼的感觉,穿过宽阔的绿地,走到西端。
门是锁着的。
他绕到北边,看着大教堂的窗户。有些教堂的窗户上蒙着半透明的亚麻布来挡寒气,但这座教堂的窗上看来什么都没有。窗户的尺寸足够他爬
过去,但位置太高,他够不着。他用手指摸索着石壁,比画着灰泥掉落后留下的缝隙,还是小得站不住脚。他得找个什么当梯子。
他想到从坍塌的塔楼那儿搬些石头来,摞成台阶,但那些没碎的石料太重,而碎了的石料又放不稳。他觉得白天曾经见过什么东西,刚好可以当梯子,他搜索枯肠去想到底是什么。就像要去看眼角外的东西,那东西正好老是在视野之外。这时他打量着月光下的墓地和马厩,他总算想起来了:是一个小木墩,上面有两三级踏脚,是帮着小个子上高马用的。白天曾有一名修士站在上面刷马鬃。
他朝马厩走去。看来那东西不会在夜间收起来,因为不值得一偷。他轻手轻脚地走着,但马匹还是听到了他,有一两匹还喷起响鼻。他吓得慌忙站住脚。马厩里说不定有马夫睡觉呢。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听听有没有人的响动,不过没有人来,马也安静了。
他看不见那个上马墩。也许靠在墙根了。杰克眯起眼看着月光下的阴影处,几乎看不见什么。他小心地走近马厩,沿着边沿走去。马匹又听到了他,他就在近处,它们都紧张了,其中有一匹还哀嘶起来。杰克僵住了。一个人声叫着:“安静点,安静点。”就在他吓得木雕泥塑般站着的时候,他看见那上马墩就在他鼻子底下,他要是再进一步,就让它绊倒了。
他等了一会儿。马厩里没有什么声音了。他弯腰拿起木墩,扛到了肩头,转过身蹑手蹑脚地经过草地,回到教堂外。马厩里依然没有动静。
等他爬到上马墩的顶层,还是够不着窗户。这可真让人恼火,他甚至没法往里看。他并没有最后决定一定放火,但他不愿由外界因素迫使他放不成火,他要由自己做决定。他要是有阿尔弗雷德那么高就好了。
还有一个办法可以一试。他后退几步,快跑回来,一脚踏在木墩上,向上一蹿。他轻易地够到了窗台,并握牢了石头窗框。他使劲一提身子,就半坐到了窗台上。但当他想钻过去时却愣住了。窗户里原来钉着铁栅,大概是由于黑漆漆的一片,他从外面看不出来,杰克跪在窗台上,用双手去摇撼。进不去,装上铁栅可能就是专门防止有人在教堂关门时进去。
他失望地跳到地面。他抬起上马墩又搬回原处,这次马匹没有出声。
他打量着正门左方坍倒的西北角塔楼。他小心爬到那堆坍塌物边缘的石料上,朝教堂里边窥视,想找条路通过那堆碎石。月亮没入云层,他便战战兢兢地等着月亮再出来。他担心,他的体重虽轻,也可能改变了石堆的稳定平衡,造成碎石下滑,就算不砸死他,也会把大家都惊醒的。月亮重新露出来,他看了一眼石堆,决定冒险一试。他提心吊胆地开始爬,大多数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