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宋宋离家之后一直没有正经吃过一顿好的,趁饭桌上一干人热烈攀谈无暇顾她之际,埋头猛吃。
罗宋宋如今算是白放学生中最没有存在感的一位。她也曾经让白放眼前一亮,以为找到了双手并重的怪才,潜心教她练习《平均律钢琴曲集》。白放强于其他老师的一大优点在于他能够隐藏个人风格,因材施教。拉赫玛尼诺夫之于智晓亮,李斯特之于孟觉,巴赫之于罗宋宋,才是指引他们进入音乐殿堂的使者。但是一个认为人生只是老去的小姑娘深深陷入巴赫作品中悲怆﹑痛苦的意境,这对她来说并不妙。
果然一语成谶。
当事者现在已经是俗人一个。
师母的手艺在罗宋宋印象中一是一流的。牛腩焖的极烂,鲜滑嫩幼,混合了番茄的酸甜;红烧素鸡外焦内嫩,饱含汁水,味道醇厚;清蒸鲈鱼浇上豉油,味道鲜不可言;还有瑶柱烧豆腐,腊肉炒四季豆,蒜瓣苋菜,木耳拌黄瓜等滋味丰富的小菜,就连一小碟拌饭吃的辣酱豆豉也那么有味道。
“真羡慕你们能一起学琴。”
聂今突然与她攀谈。罗宋宋怔然,她正准备喝碗鸡汤结束战斗,留点肚子给待会的糖水。
“怎么突然这样说。”
聂今家里做琴行生意,聂父也一直希望女儿多少对音乐有所认识,否则也不会送自己的女儿去读音乐附中。但生意人最终还是要回到生意场上来,那些风花雪月毕竟靠不住。
“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看着智晓亮和白放老师激烈地讨论着拉三的演奏技巧,聂今不由得感叹一句,“你看他只是饮酒,根本不动筷。不像我们这些俗人,咬得菜根,百事可做。”
罗宋宋想了想,认真回答。
“和他们做同学压力很大。说好听是第三名,其实就是垫底。白放老师不管你脸皮薄不薄,教鞭随时会落下来。每天都弹那八十八只键,厌烦到死,惨过上学。恨不得天上下刀子雨,可以不用来。”
“你?白放老师说你热爱钢琴。”
“这是小衙内的原话。外星人也抱怨过。”
聂今饶有兴味地看着罗宋宋,一对耳环微微晃荡。
“智晓亮也会厌倦?”
“当然。九八年十一月八日,全市大停电。点着蜡烛还要练习,我亲耳听见他爆粗口。不过也是唯一一次。”
“哦?”聂今显然来了兴致,“我不知道他还有这样一面。”
罗宋宋顿时惭愧自己吃撑了,竟然多嘴。
“聂今,我没有把这些事情讲给别人听过。”
可能和聂今比较投缘,加上她以智晓亮前女友的身份,来到这里倍受冷落,于心不忍。
“宋宋,不要也把我当外人嘛。来来来,吃块面颊肉。”
两个女孩子在饭席上讲小话,格外显得亲昵。
聂今和庞然不同。庞然心浮气燥,虚情假意,聂今在名利场中打滚,有自私自利,唯利是图的缺点,但整个人本身并没有什么坏心眼。
罗宋宋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
“好。这件事发生在外星人出国之前。智官因为办案得罪了不知道哪里的恶势力,悬赏要买外星人一对手,他躲了两个月才回到琴室。”
“被人追杀多恐怖啊,我和小衙内想听他的感想。结果他说那两个月简直在天堂,每天不用练琴之余,还可以随便挖鼻孔,掏耳朵——要知道白放老师平时只准他的手放在琴键上,没有仪态的事情是坚决不允许做的。他甚至做了一件疯狂的事情——两个月没有剪头发和指甲。你能想象智晓亮挖鼻孔的样子吗。”
聂今躲在酒杯后面傻笑:“那场面一定超猥琐。”
“他回到琴房第一天邋里邋遢,第二天就又和以前一样清清爽爽,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他说如果真的要失去一双手,也要把普通人的事情都做一遍——连智晓亮这么自律,这么坚定的人都会发癫,可想而知练琴是一件多么寂寞的事情。”
聂今不赞同。
“寂寞都值得。你知道吗,我哥是个自恋狂,目空一切,和他一起长大生不如死;你有两个青梅竹马真是幸运。”
真的幸运吗?如果没有学琴,就不会遇到智晓亮和孟觉;没有遇到他们,就不会废了一只手;没有废了一只手,她早就学成出师,脱离罗家……不不不,前提是她不学琴,又怎么会学成出师。
这是个死局。也许不幸,也许寂寞,但是值得。
“是。值。”
那边孟觉还在解释为什么要打得两个高中生背井离乡。
“……电视台放《绝代双娇》,他俩就是花无缺和小鱼儿……”
“哎呀,不要讲了。”触及年少隐事,罗宋宋急了,“孟觉,你向来都很夸张。”
孟觉笑眯眯的酒窝瞬间消失,脸也垮了下来。
“好,闭嘴。吃饭。”他当真赌气不讲,埋头扒饭。
小衙内生气了;气氛一下子僵住几秒。
“好吧,我讲。我不夸张。”智晓亮为了打破僵局,开始了本次饭局最长的一次单口相声。
一开始,他和孟觉也不知道罗宋宋被敲诈,因为她总是一个人先走去搭车回家,而他和孟觉都有人来接。后来是孟觉见她每次弹完琴换鞋不对劲,便问她。
“罗圈圈,你干嘛把钱放鞋里?”
罗宋宋支吾了两句,飞也似地出了门口;孟觉皱住眉头。
“有问题,又瞒住我。”
这个问题等孟觉的一个女同学来找他玩的时候真相大白。
“孟觉,那个马脸女生是不是你师妹?我看见她在路口被两个高中生擂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