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像看见雨后墙角冒出来的蛞蝓一样,孟觉饶有兴致地研究着满脸泪花的罗宋宋。
“你到底哭什么呀?”
“怎么会有小学生蹲在这里哭?”有中学生路过,好奇之极,“看那丑丫头,哭得快断气。”
另一个小胖子一脸青春痘,哈哈大笑。
“一定是父母对他们讲,他们是垃圾站捡的,哭着来找亲生爹娘。蠢蛋。”
“小屁孩,别傻啦!不是亲生的养你干嘛?……哇,发脾气了,朝我们扔垃圾喔!”
“嘿嘿!扔不中!嘿嘿!你扔不中!你扔不中!我就是站在这里你也扔不中!蠢蛋!”
真是犯贱。
尾随而来的智晓亮二话不说,扔出一块石头。
“哇,还有救兵!哪里来的小屁孩居然敢丢你爷爷我!”
小胖子见风转舵,拉了同伴就走。
“那是智晓亮。走啦。他爸爸是大法官。”
智晓亮拍了拍手,慢腾腾地走到罗宋宋面前。
“别哭。真难看。”
三个小孩子于是往回走,智晓亮是个路痴,被罗宋宋和孟觉夹在中间,免得半路上走丢了;在琴房外面罗宋宋死也不肯进去,智晓亮自觉已经完成任务,就先进去继续练琴;孟觉只好陪着罗宋宋绕着琴房兜了几个圈,等抽抽噎噎的罗宋宋哭干净了才进去。
绕圈子的时候,罗宋宋感觉特别悲壮,尤其想到,练琴以来,智晓亮平均三个月才和她说一句话,可见他当时只是一时心血来潮想听自己弹那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恰空,不由得悲从中来。
而孟觉已经开始迫不及待地给她起外号了。
“我们绕了三圈了……四圈……七圈……哎,罗圈圈,你还没有哭够呀?歇一会儿吧!哎,罗圈圈,蛋糕你还吃不吃呀?”
这才是罗圈圈的由来。罗圈圈,罗圈圈,圈圈你个头啊圈圈。据说她曾经很有气势地骂过。但是孟觉只是死皮赖脸地继续喊她罗圈圈,从小学到中学到大学,如影随形,除了他,再没有人喊她罗圈圈。
整个格陵城,和孟觉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从概率上来讲,绝不乏人美心靓的好姑娘,但谁叫他只遇到了一个罗宋宋呢。
“我要吃干榨鱼条,凉拌三丝,还有酱鸭腿……”苏玛丽沿着餐台一溜小跑,几乎看到什么就拿什么,“看起来都很好吃!”
“当心跌跤!”
不必罗宋宋出声警告,已经有男孩子经过扶住了苏玛丽。
“谢谢。”
“真要感谢我就留个电话吧。美女,有空出来玩。”
苏玛丽傻笑:“玩什么?”
孟觉出声干预。
“玩过家家。你这个年龄就只能玩过家家。”
男孩子耸耸肩跑掉了。
天,她才只有十三岁,已经有男孩子献殷勤,灌迷汤,再过个两三年,就会有毛头小子给她写情书,约她出去看电影——她还不如一直都是八字眉的小姑娘呢,一天到晚哀愁爸爸妈妈不喜欢她。
“为什么呢?我每次考试都第一名。三好学生。优秀少先队员。”几年前,也是在这家餐厅,她掰着手指数,“大队长。仪仗队旗手。为什么爸爸妈妈天天吵架,还不理我呢?”
“为什么呢?”孟觉学她说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苏玛丽,你为什么一定要知道为什么呢?这个世界上的事情分为四种。一种是有原因和你有关的,一种是没有原因和你无关的,一种是有原因但是和你无关的,一种是没有原因但是和你有关的。你的爸爸妈妈不爱你,可能属于第二种情况,也可能属于第三种情况。总而言之,和你无关。”
苏玛丽听傻了,把笔记本拿出来,旋开钢笔。
“小叔叔,你再说一遍,说慢一点,我抄下来。”
“这种思想境界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孟觉故作神秘,转身对罗宋宋咬耳朵,“终于把她绕昏了,快吃,快吃。”
过了一会儿,苏玛丽又开始念叨,孟觉起身去拿食物,罗宋宋想了想,对苏玛丽建议。
“苏玛丽,宋宋姐姐给你介绍个笔友好不好?”
格陵市对小学生上网有限禁,提倡以传统方式结识朋友,苏玛丽是市优秀小学生,当然身先士卒。
“好啊!”
罗宋宋便继续说下去。
“她呢,和你差不多年纪。也是爸爸妈妈不喜欢她。不过她爸爸妈妈不喜欢她的方式和你的爸爸妈妈不一样。她出生的时候,她的爸爸听说生的是个女儿,一脚就把医院走廊上的垃圾桶给踢飞了。她妈妈气得直哭,她被丢在一个坏掉的育儿箱里没人来理。后来她外婆看不下去,坚持把她抱回家。”
“然后呢?”
“然后啊,她就一直被爸爸打,被妈妈骂,写作业的时候划出格子要打,吃饭的时候掉了饭粒要打,翻书的声音大一点要打,如果爸爸妈妈无聊了,就打她取乐。打也就算了,朋友过生日,她拿蛋糕回去,她爸爸把蛋糕全涂在她脑袋上,然后再把她的头发全部都剃光。”
苏玛丽听得目瞪瞪。
“怎么会有这样的爸爸妈妈?”
“是呀,怎么会呢?”罗宋宋摸着她的头发,“如果和你一样觉得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她可活不成了。我想,也许你们两个可以做朋友。你想不想和她做朋友?”
“嗯!”苏玛丽拼命点头,“她好可怜。比我可怜多了。”
“她叫莫清芬。”罗宋宋把名字和地址记在苏玛丽的笔记本上,“以后呢,你就把信寄到这个信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