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缇骑听到杜岩和内官的对话,眼睛一亮,小声问罗云瑾“统领,要不要派人护送贺家四小姐回家”
罗云瑾眉峰微皱,“关我何事”
下属嘴角一抽,只能明说“统领,您前儿个得罪了太子妃,这正好是示好的好机会”
罗云瑾一脸冷淡“与我无干。”
下属暗叹一声,不说话了。
统领还真是六亲不认,既不结交同僚,也不巴结宫中贵人,明明是东宫旧人却从不讨好太子,还好死不死差点抢了太子妃,这世上好像就没有他怕得罪的人。偏偏他很得嘉平帝的赏识,旁人再嫉妒也没法子。文官清高,那不稀奇,他们就喜欢卖弄名声,统领一个阉人怎么也一身书生孤傲气
一定是在内书堂读书的时候被老翰林教坏了
罗云瑾不想管贺枝玉,杜岩却不得不管,“我去那边瞧瞧,罗统领先请了。”
两人在宫门前分别,罗云瑾径直去东宫复命,他的下属等在外面,心情还算平静。
昨天罗统领和皇太子当街起冲突,他的下属吓了个半死。
虽说如今郑贵妃得宠,掌印太监和内阁元辅一内一外把持朝政,皇太子地位岌岌可危,但朝野有识之士十分推崇皇太子,嘉平帝在郑贵妃的怂恿下几度想要废掉太子,都被朝臣给硬怼回去了。只要太子一天不被废,他们就不能贸然得罪太子。
今早随罗统领来东宫觐见皇太子,他们无不胆颤心惊。
没想到皇太子并未惩治罗云瑾,还特地让他担任赐婚礼官
缇骑们暗暗松口气。
皇太子果然如众人说的那样宽宏和气有肚量,罗统领差点抢了太子爷选中的太子妃,他竟然也不动怒。
诚然,太子这么安排肯定也有警告罗统领的意思,但太子完全不必做到这个份上。太子之所以委任罗统领为赐婚使,还不是要让那些等着落井下石的人明白他绝不会因为此事和罗统领交恶,正好也给罗统领一个和太子妃娘家化干戈为玉帛的机会,免得太子妃耿耿于怀。
太子这么煞费苦心地维护罗统领,可见罗统领荣宠不衰
他们这些当下属的自然也能跟着水涨船高。
皆大欢喜。
罗云瑾独自一人走进内殿。
殿内空旷寂静,珠帘半卷,光线半明半暗,一股淡淡的水沉清香从掐丝珐琅昂雁鸭香炉中喷吐而出,太子朱瑄坐在书案前看书,手边一盏碧莹莹的茶汤,屋中只有两名青衣内官远远地侍立在槅窗下。
皇太子上午学四书经史,下午习骑射,晚上温习当日功课,每隔三天讲读官要抽背前几天学过的内容。朱瑄十三岁才出阁读书,这个年纪的少年很难定下心伏案苦读,朝臣担心朱瑄耽于玩乐荒废学业,好在他心性坚毅,每天五更天没亮就起床,梳洗过后便温习功课,等到巳时讲读官下朝赶去文华殿开始一天的早课,午饭后他自己在书阁练字、温书,夜里复习白天所学,日耕不辍,直到如今。
过年时周太后在宫宴上随口说了句太子比去年清减了,郑贵妃立刻抓住机会劝嘉平帝取消皇太子的早课,“太子体弱多病,我听宫人说他每天五更就起来了,可怜见的,天天这么折腾,能不瘦么”说着还掉了几滴眼泪。
宴上的妃嫔、皇子公主们个个面无表情,郑贵妃心疼皇太子,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然而嘉平帝的反应再一次刷新了众人对他智商的预估,他居然答应了。
周太后气得面色青紫,朱瑄没说什么。第二天正直的朝臣立刻上疏大骂郑贵妃,奏疏经六科廊房传抄布,传遍整个京城,民间议论纷纷,嘉平帝只得改口说年初事多这才罢了太子早课,等过了清明一定恢复。
虽然这段时间讲读官不再到文华殿为朱瑄授课,但他依旧对自己要求严格,每天寅时起床,亥时才睡下,手不释卷,焚膏继晷,一天只睡两个时辰。
唯一能打乱他日常作息的例外就是这两天册立太子妃一事。
妖娆的夕光透过冰裂纹槅窗照进屋中,漫过重重泥金山水大屏风,陡然变得幽暗,朱瑄身笼幽光,脸庞一半在明,一半在暗。
罗云瑾自负能看懂人心,但有时候他也分不清朱瑄到底真的表里如一、温文醇厚还是杀机隐伏。朱瑄的病不是装出来的,他确实娇弱,平时待人宽和,从未作过身边内官,但他下手除掉郑贵妃安插在东宫的耳目时的手段也是真的阴狠毒辣。
他孱弱病体之下的仁厚到底是真还是假呢
罗云瑾曾在东宫侍候,了解皇太子朱瑄的身世。
朱瑄和当今嘉平帝一样,在幼时经历了许多坎坷,虽为储君却朝不保夕,身边仆从连续遇害。
因为年少时的阴影,长成后的嘉平帝性格懦弱,很容易被人蒙蔽,而且好逸恶劳,一被引诱便沉溺美色,纵情享乐,荒废朝政。他也是正式受过储君教育的人,却眼界狭窄,行事小家子气,将家事和朝政大事混为一谈,屡屡为私事任意妄为,以至于和朝中大臣离心。
让朝臣欣慰的是同样在困苦绝望中摸爬滚打长大的朱瑄并未继承他父亲的性格弱点,他少年老成,秉性温和,柔中带刚。虽则这些年饱经世变,屡次险遭郑贵妃毒手,依旧不改温厚本性。朝中大臣最欣赏朱瑄的不是他世绝伦的才学,而是他性格刚毅,为人谦逊,逆境中依然保持本心。
不像他老子那么不负责任。
从嘉平帝的祖父起至今,朝廷动荡不安,宫廷几度生变,几代帝王一个比一个奇葩。朝臣们心都操碎了也没法劝谏嘉平帝洗心革面当一个勤政的好皇帝,只能把希望放在朱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