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知雨紧张地掐住自己手腕。
皮肤上升起的痛感能让神经产生混乱,将关注焦点从恐惧转向刺疼。在终于得以喘息的片刻,方知雨在心里默念:
“面对,接受,飘然,等待……”
现在要做的是静下心来,遵循这个指示,按照步骤一一做好这四件事。说服自己即使焦虑症发作,即使这里只有她一个人,也没有关系。
什么都不会发生,她不会死在这里。
在刺疼中,方知雨跟自己对峙,试着先面对,再接受。肉体是肉体,精神是精神。肉体的所有不适都是假象,呼救只是出于错觉。精神别去理会它,试着飘然就好。试着离开自己、看向别处。
方知雨一边深呼吸,一边睁眼看向吸烟室,让自己的精神像游魂般抽离,去关注些别的。
比如,她可以假想那个位置有人——
然后,在她的脑海中,灰暗的窗口亮起来。黑白画面转为彩色,夜晚也转为白天。一身长风衣女人站在那里,一边抽烟,一边跟人谈笑。
色调温暖、平和,让人觉得安全。好像这个满是破绽的世界再冷清,也能因为她的笑而重新变鲜活。
她很喜欢吉霄笑起来的样子。但是丸子说,那笑容根本不真诚。销售出身的人都这样,她那个叫——
“营业性笑容。”
营业性又如何?那笑容能解决很多事。无论走到哪里,吉霄都像一阵风、一阵雨,她轻轻一笑,人心就被她收走。
在与职场无关的、属于行乐的地界里,这一点依然通行——
去年春节假期,吉霄在宁城休假。方知雨思前想后,又跟过她一次。
本以为吉霄会跟人聚会,或者有些其他娱乐,然而她这次去的虽不是舞池,却还是酒吧。
不过不同于夜场的是,这是一间音乐清吧。场中央有些乐器,时不时有人演奏,多是些爵士乐。
当然,也仅对女人开放。
跟夜场相比,名为“白夜”的酒吧不仅安静许多,人流也小,客人相对固定。因为这个原因,在白夜,有特色的常客很容易被人记住——
比如吉霄。
被吉霄打开新大门那天晚上,方知雨失眠了。到下半夜仍睡不着,干脆打开手机,在网络上补起课来。就是那时,她在哪里看到,说蕾丝伴侣是各类型恋人中最容易维持稳定关系的。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女人总向往永远。
吉霄却显然是个例外。
发现白夜后的几个周末,方知雨都会去光顾。身在异地的吉霄很多时候不在那里,但去年三月的第一个礼拜六,方知雨等来了她。
那天晚上吉霄心情不错,答应酒吧老板上台弹了钢琴,自弹自唱,唱得还挺好。
大美人来这么一出,搅得人情迷意乱,一时间议论纷纷。
方知雨就是在那时,听拼桌的常客跟大家聊起吉霄:
说她的座右铭是“及时行乐”,海得人尽皆知。但她又是那种事先跟你说明白的海。一开始就讲定女朋友可以做,但只走肾,不走心。要是你跟她谈真感情,那关系就结束。
也不是没遇到很合喜好的人。最情投意合那位,坚持了半年。因为吉霄很投入,令得对方坚信她们之间必是真爱,因此女人无视了约定,含情脉脉跟吉霄告了白——
那就是结束。
白夜的常客都知道,这个人不会为谁停留。有的很讨厌,说她长得再好,也是烂人一个;
有的却很喜欢,说至少在一起时,她很忠诚。而且只要关系维持,她就永远对你浓情蜜意、甜言蜜语,好像全世界几十亿女人中,她只看得见你。
当情人,吉霄绝对是首选。
但是,跟你说到此为止那一天,她的果断和冷漠也是真的。所以你一定要记得,千万不要去问她要真心。
闲话聊到这,吉霄一曲唱毕。风采翩翩地致谢,令一些人爱得心痒,另一些恨得牙痒。
人下台了,关于她的传闻仍在继续:
常客说她哄起人来温柔似水,又长着那张脸,那个身材,要人命。就是喜欢搞神秘,女同软件上找不到她,也不知现实里是做什么的,反正从不带人回家,都是去酒店——江岸附近那家寰宇。
又说她好像沾点字母圈。以前撞见过前任喝醉了把她堵店里哭诉,说“你真以为你那种怪癖,其他人能接受?”
方知雨久居山野,当时刚换上新手机。之前在老家,她买东西还能付现金。小县城里,这些都不是问题。
是来了宁城,才惊觉换了人间。这个新人间里充斥着太多新暗语,处处是新大门。
因此,她虽然那段时间提前补了课,却还是有听得云里雾里的时候。比如“吉霄的传闻”,她就有的听懂了,有的还没有。
正努力把疑点背下来,就听常客继续:
“她还有三不沾。”
方知雨想这“三不沾”又是哪门子术语,听下去才知道这次终于不是专有名词,而是常客的总结。都是流言里吉霄自己讲过的话,反正就是说有三类人不管她多喜欢,都不会去碰。
“哪三类?”新来酒吧的客人被吊足胃口,问。
常客掰着手指告诉大家:“一不沾熟人朋友,二不沾职场恋情,三不沾无经验者。”
“什么搞神秘,这分明是没出柜吧?”一位听众不屑,“这种人现实里什么样,可不好说。”
另一位却好奇:“前面两个我懂,‘无经验者’是什么?哪种经验?”
“恋爱经验啊,不然呢?”
大家笑。
方知雨听到这,终于忍不住发声:“没谈过恋爱怎么了?又不是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