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她当时受了家法,半月下不来床,并且被禁足了好些个月。
更重要的是,将她抓回夜府的人,是夜府的嫡长孙,一代首辅,世间最狠厉薄情的男子——
夜凭,字玄机。
论亲疏,她沾亲带故被寄养在夜府,她跟着一众同龄人唤他长兄。
领她进门的老嬷嬷对她耳提面命,夜府的人都是金枝玉叶,但没有哪个人能比得上长孙夜凭,那可是夜老夫人的命根子,千叮万嘱她平时切勿冲撞到这位贵人。
她垂眼,记下了。
只有在逢年过节,或是府中家宴方才遇见。她这个二房姨娘院里的表姑娘也只能在后面,远远地看他一眼。
她与沈景钰私奔,是他铁面无私,寻千里将她捉拿回府,亦是他主持家法,处治她时凛如冷霜,面不改容。
捉拿回府那一日,在宗族祠堂,他为长兄不假人手,每一道狠厉的鞭下手不留余地。
道道皮开肉绽,在她雪白的肌肤上留下刺目鞭痕,艳丽得像是雪地怒放的红梅。
她在地上全身发抖,拼命地喘息,遍体红痕,仇恨地瞪着他,简直就像一只失控发狠的野兽。
圣人模样的夜凭不顾她怨恨的眸,淡淡地道。
“做人,要知仁义礼智,守女德。”
说完,丢下戒尺,漠然离去。
她当真是恨极了他。
当晚她疼晕了过去,足足半月都下不了床,在闺阁里养伤。
那次家法伺候,让她对夜凭是又恨又怕。
于是夜凭成了她最怕的人,连梦里都有他的影子,每晚她都要在手里捏着块手帕才能安心入睡。
后来她遇到了慕容深,成为了宠冠六宫的皇后。她在皇帝的耳边吹枕边风,使绊子泼脏水,杀他的同党,跟他成为政敌,以报当年之仇。
夜凭也从三元及第的士族骄子,变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权倾朝野,也娶了门当户对的妻子。
她跟许清瑶斗了十年。
但偏偏姜怜月的名声并不太好,所以人们相比于她这个空有美貌的皇后,更喜欢才学过人满腹诗书的许清瑶。
丈夫是冠绝天下的夜郎,两人皆是高门显贵,强强联合,百姓乐见其成。
更何况夜氏夫妇伉俪情深,情投意合,夜郎爱妻胜过世间万千男子,据说夜大人给夫人写的情诗不下百篇,十年来日日雷打不动晨起为发妻梳发挽髻,这样的神仙眷侣才是老百姓最艳羡的,岂是宫中那位以色侍主的花瓶皇后能比的?
如今她在未央宫毙了,想来这位内阁位高权重宠妻心切的首辅大人,怕是解决了一大心患。
想到种种过往,姜怜月心中掀起轩然大波。
难不成,她回到了十年前的今天?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拜见大公子!”
姜怜月还没反应过来,人就被嬷嬷粗鲁地往前一推,胳膊摔在地上,磕下了淤青。
可她没有心思想这些,而是抬起了头,目光直直地看向前方,庭中唯一的男子。
突然起了阵风,院中草木摇晃中透出凛冽之气。
男人着一身雪色月袍,风声簌簌,吹动他的白色衣角,而他在庭中遗然独立,渊渟岳峙,目光清寒,只是远远望一眼,她耳边便仿佛听到了飞雪呼啸的凛冽。
姜怜月眼也不眨地盯着他,瞳孔紧缩。
不会有假,面前的夜凭容颜玉贵,此时的他身上还没有位极人臣的危险压迫感,亦没有在朝堂上沾染上杀伐的冰冷气息,他还不是彼时那个权势滔天的圣人首辅,也还不是许清瑶的丈夫。
站在她面前的男子,尚有少年朝气,一身雪色直裰衬得他修竹般长身玉立。
他,还是那个名动京城的夜郎。
这是十年前,二十一岁的夜凭。
而她尚是在夜府寄人篱下的寒门表姑娘。
她……当真回到了从前?
夜凭却是站着,高寒淡薄,不言不语俯视着她。
他一直都知道家里来了位远房表妹,生得玉软花柔,色如海棠。
只见方才还在地上拼死挣扎的女人,被家奴泼了一桶冷水后,便如同被夺走了魂魄似的,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后面,她身子渐渐动了,沾满水珠的睫毛睁开,她就这样双手抱着自己的身体,目光惊骇又易碎般地朝他望了过来。
夏日的衣裳本就单薄,她穿的是件浅绿色的薄衫,人被从头到脚泼了水,如此一来全身便湿透了,轻薄的纱吸着水,透出底下莹白艳色的肌肤来。
乌发潮湿地粘在脖颈上,就连朱唇也沾了水珠。
她就像戏本上夜里的水妖,清纯妖媚,蛊惑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