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这孩子,你娘在天之灵若是听见这种话,定要伤心死了呦!"王员外气得胡子发抖。
王楚嫣瞧见父亲花白的胡子也是心疼,软声道:"爹爹别说了,阿娘如果还在,定然不会逼我……我很累,真的累极了,只想安安静静地睡一觉……"她双手抱肩,颤抖起来。
"好好,咱们不说这些了,你先歇着,阿爹走了。"王员外无可奈何,沉痛离去。
少顷,王楚嫣关上所有的窗,将自己囚禁在黑暗中,随后一步一步地行至床前,俯身埋头于被褥中,直到快要透不过气来,才慢慢地抬起脸,却已是泪水满面。那副绯红的娇颜宛如雨后芙蓉,美而脆弱,她咬着唇,硬是不哭出声。
果然,这番按捺不住的心动,都是自己—厢情愿罢了。
还有那个荒唐的艳梦。
王楚嫣凄楚地笑了笑,抱紧温香柔软的锦衾,终于卸下平时的坚强,幽咽道:"真傻,我真傻……自作多情,自讨无趣,妄图甚么缘分注定,两情相悦……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儿,又岂能轮得到我……!"
她合衣卧在床沿,任凭清泪流淌。
外面下起了雨,从屋檐滑落时越发像是珠落玉盘交织成一曲扰人心魂的离别之歌。
不知过去多久,恍惚间,王楚嫣听见合香怯生生地敲门。
"姑娘,王公子的行李都打点好了,你真的不要去送送他?"
王楚嫣唤入合香,虚弱的声音游离在黑暗中:"桌旁那件氅衣,你拿去交还给王公子,除此,甚么也不用说。"
她本想起身拆了那两处缝补,然而时间不够,也没有心力去守护那份弱小的自尊。
"王娘子,"花玖出现在门外,难受得哽咽起来,"公子让我转达,他说,感激王娘子一直以来的照料,望你多保重。其实,阿玖也不明白公子为何要离开,自他病后,就变得有些古怪,连阿玖也摸不准他的心思了……我们在这儿住得很舒心,阿玖是舍不得离开的……"
花玖呜咽不已,犹豫半晌,问道:"王娘子,我能不能进来?有一事想告诉你。"
王楚嫣擦净脸,撑身坐起。
借着从门外涌入的碎光,她看向这个精致的小人儿,让他坐到床边,抚了抚他的头,拿绣帕替他抹去眼泪。这孩子斯文有礼,性情开朗,很是惹人疼爱,她也舍不得他。
"阿玖,你多保重,也务必照顾好你家公子。"在人面前,王楚嫣总是温柔地坚强着。
"嗯,王娘子也多保重。"花玖点点头,凑往她耳畔,悄悄地说了那件事。
蓦然,王楚嫣心头一怔。
旋即联想到立春雪夜,那人唤着楚楚,将她当作了别人,所以花玖方才说的事……
罢了。
不要继续沉陷了。
王楚嫣再三告诫自己。
待人离去后,她在寂静之中缓缓闭上眼,慢慢地,感觉身子飘忽起来,不知又陷入在哪个梦境里。
那里,她撑着一柄绿色油纸伞,独自走在街头,春雨霏霏似淡青色薄烟渗透在每一处,连呼吸也变得潮湿,脚下溅起微弱的水花,即开,既没。
抬眸时,她望见一辆远去的马车,影子愈来愈朦胧直到消失在雨幕中。
她的心也越来越沉。
原来喜欢一个人,是那么的心累。
假如她真的疯也似的爱上他,那是不是会痛彻心扉……
幸好。
就这样结束,也好。
新客你是故意捣乱?
这场细雨浠浠沥沥,三天后才消停。
王楚嫣走出屋门,脚伤好了,神情看着也无异样,只是经过花木掩映的庭院时,她不由地抬头望阁楼,然而窗棂紧闭。
她收敛目光,拂去春衫上的花絮,像往常那般走往欢嚣的人间烟火。
负责庖厨的蓉姨见王楚嫣过来,立刻挪动馒头似的胖身子,迎上前:"王娘子你总算来了,脚伤好了么?"
蓉姨与她客套一番后,愁眉苦脸地道:"你得做主啊,今年米价又涨了,一石要一贯多,我向主君提过好几回,再给灶房拨些钱,他总敷衍了事,你同他说说罢!"
家丁们觉得王楚嫣处事妥当,为人明理,一有麻烦就会找她倾述。
"我会与父亲说的。"王楚嫣让蓉姨放宽心,旋即搭手帮忙。
她与厨娘们一边做着为住客提供的饮食果子,一边聊柴米油盐酱醋茶。
有人道:"还不是因为花石纲!官家自去年建造万岁山,又一座皇家园林,所需花石得从淮河、汴河运入京城,送粮的船只自然就少了,何止米价,其他物料也贵了不少呢!"
"欸,我告诉你们一些花石的事儿。"蓉姨接过话,压低声音,"我听江南亲戚说,苏杭应奉局的官差们四处搜罗奇花异石,有时是明着抢!在别人那里,看上什么好东西,他们就将黄条一贴,说是属于朝廷的,有一回,为了搬走某家院里的参天大树,还拆了人家的墙门喏!"
"吓死人了!这与强盗何异?"
"江南百姓真可怜,官家晓得这些么?"
"谁知道呢,但肯定有人说是为朝廷办事,自己私下贪好处。"
"我想起王公子曾讲的悬鱼的故事,东汉羊续,朝廷多些那样的清官就好了!"
谈及王公子,这群女子的脸上泛起笑意,目光灼灼,忘记适才的惊忧与琐事,随之而来的话题都围绕着他,除了夸赞才华学问,姑娘们更爱慕这人的俊风姿,皆想多瞧一眼。
惟独王楚嫣敛首低眉,洗罢一双纤纤手,手指轻轻搅动着青罗褙子的袖口。
蓉姨察觉异样,看向她:"王娘子,我们几日不见王公子,你可知他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