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员外细细打量那些绸缎银具等贵重之物,捋须笑道:"礼物我先代王公子收下,他正在修养中,不便见人,你们的心意我替他领了,定会转达于他。"说话的口气好似与王昂很亲近。
昨日之事不胫而走,当晚就传到了王员外的耳里。原本,王员外对王公子不太重视,觉得这位外乡举子从不锦衣玉食,定是囊中羞涩,哪知王公子背景深厚,且很可能金榜题名?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大宋商人的地位虽有所提升,但,虽富却不贵,唯有仕途高。
哎呦哦,这下子,王员外对王公子刮目相看。如今科举三年一回,王公子正好宿在邸店,王员外忽然想到一招,近水楼台先得月,要来个比"金榜捉婿"更狠的,榜前捉婿!若能给女儿寻个风华正茂的进士,那他老王家的祖坟冒青烟啦!
王楚嫣得知父亲的心思,好说歹说让他莫心急,来日方才,先让王公子好生修养。
她最惦记的是王昂的病情。
彼时听闻,玩耍的孩童与马儿有关?
好巧。
她一边思量,一边往庭院走,瞥见那里的几头小泥牛皆披上白裳,糯米团子似的可爱。
立春前一日,开封府就有将春牛送入宫中"鞭春"的习俗,百姓们也买泥捏纸贴的小土牛,饰彩幡雪柳,放在自家的围栏里。
王楚嫣走去抚摸它们,薄雪触及温暖的手心很快融化,她又抬头看了看阁楼,随后幽思恍惚地转望地面。
倏然,身边多出一道影子。
"阿嫣,亏我们是好姐妹,你私藏情郎都不告诉我!"
"诶?若熙?"
王楚嫣被吓了一跳,看见孙若熙提着百迭裙犹似一朵红霞飘近。
这位小美人是孙羊正店的二姑娘,年方十七,王楚嫣与她一同长大,情如姐妹。
孙若熙凑近巴掌大的瓜子脸,乌溜溜的圆眼睛转了转,嘟起樱桃嘴。
"昨儿的事情我都听说了,包括英雄救美!"她神情好奇,却故作哀伤,"正月以来我家酒楼忙,这些天没能找你絮叨,姐姐倒好,如此要事,竟然瞒着我?!"
"瞎说什么呢,小八卦!"王楚嫣含羞瞪她一眼,见有家丁路过,用眼神示意她轻声些。
孙若熙长得玲珑可爱,性情活泼,但略骄蛮,扯着王楚嫣的袖子开始撒娇:"王公子住哪儿?别人拜谢不了,姐姐总能带妹妹我瞧一眼?真的很俊么?"她踮起三寸金莲,东张西望。
"见色起心,馋涎欲滴,哪有一点闺秀的样子?"
彼时来者身材高挑,疏朗俊秀,且带一股仙风道骨,若非外穿白貉袖,头裹御寒的印金梅花帕,能从衣装看出是位小娘子,否则美得雌雄难辨。
"浅真你回来了?!"王楚嫣惊喜地跳起。
孙若熙亦是笑逐颜开,一手抓着王楚嫣,一手挽住赵浅真:"我们姐妹三又聚一起了,你们害我日思夜想人憔悴!"
赵浅真抿唇暗笑,佯装鄙夷地戳了戳孙姑娘的脑袋:"叽里呱啦最烦人。"看向王楚嫣时,她和颜悦色地道,"阿嫣,我爹这几日在宫廷忙碌,有位帝姬病了,御医们忙得团团转。我昨天刚回京,方才合香到医馆,我听说是小儿,就自告奋勇来了。"这位赵姑娘二十又二,从小随父习医,最擅小儿与女子病。
"哪位帝姬病了啊?"孙若熙探头打听。
"茂德帝姬。"赵浅真瞥了她一眼。
"就是那位长得最美的帝姬?听说官家准备将她下嫁给蔡太师的第五子。"孙若熙立刻接道。
孙姑娘家的酒楼属于京城七十二家正店之一,在东城最为豪华,来往人士不乏贵官显宦,消息灵通,她本人也对皇宫之事喜闻乐见。
"我们先走了。"王楚嫣回到正事,"浅真,我带你去见花玖,香儿说他一直咳嗽,你给看看严不严重?我才好放心。"
"花玖是谁?"孙若熙好奇。
"王公子的书童。"
"我也要去!是不是也能见到王公子?"
"见不着,花玖单住一间房。"王楚嫣摸了摸嘟嘴委屈的孙若熙,"妹妹去我屋里乖乖等着,我们那么多人,会吓到小娃儿的。"
王楚嫣带着赵浅真拾级而上,敲响花玖的房门。
吱呀,门开启,却是另一位。
王昂眉间萦绕几分郁色,愣了愣:"你们这是?"
他身着白襕,发髻仅冠一枚青玉簪子,燕居素简,更显谪仙般的风韵。
"王公子?"王楚嫣吃惊,旋即羞涩垂眸。
彼时蹑手蹑脚尾随在后的孙姑娘泥鳅似的,忽从王楚嫣的背后探出头来。
"啊!你就是王公子?"
花玖从屋内走来,见到门前站了好些秀美的姐姐,害羞地躲往王昂背后:"公子,发生什么事了?"
元宵这回定是动心了罢?
此后,王楚嫣为一大一小亲自煎药,合香起先会着急,说这种事儿就交给家丁或者她来做,思量后,小丫头捂嘴偷笑:"香儿明白了,姑娘是心里有了王公子?"
王楚嫣也不辩解,只怪一句:"小孩子懂什么。"
合香年仅十三,是前些年王员外从外地买来,虽是女使,王楚嫣将她当妹妹善待。合香亦是真诚回馈,颇懂姑娘的心,每次送药回来,就王公子长,王公子短,今日他气色如何,穿了什么衣裳,簪白玉还是戴儒巾,正在看书还是写字,都会一一详报。
王楚嫣每每不厌其烦地聆听,舒心笑时,清眸流盼,颜若桃花。
三日后,清晨路经庭院,她如往常那般抬起头。
竟然,阁楼轩窗开启了!
那日淡金色曦光初照,屋檐下的悬鱼游晃于惠风流云间,王昂一身白襕清清朗朗,手捧书卷,临窗而坐,胜似章台春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