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今晚吗?我累了,要不我不去了吧。”
“他毕竟是你的上级领导,我得感谢感谢这段时间他对你的照顾啊。”占彪说。
李秋伊愣住,心中徒劳地寻找着一个反对的理由,黑黑的眼珠躲在浓密的假睫毛后仓皇地震颤着。
幸好,占彪的手机传出一个没有感情的女声: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手机铃声在裤子口袋里一遍遍响起的时候,赵卫东正在婚礼举办地点现场指导着自己的几个精兵强将,告诉他们如何高效地分流人群,将重要宾客第一时间接迎到休息室。他像落入了最适合自己的盛大派对,如鱼得水。
“来的车,酒店的人会引导,但是你也注意一下。”赵卫东交待完最后一句,转身扫视着主桌和贵宾桌上的姓名卡,心情激动得很。他赵卫东可不像有些不动脑筋的人,来了这里只知道看热闹吃饭喝酒。谭啸龙说了,他赵卫东今天是客人,但他怎么可能在这样的场合坐视不管呢?他自发地维护起现场秩序,既能体现他这个朋友的热心和诚意,也能在更多人面前展现自己的专业素质。
来的这些人里有很多他想认识的,他认识但没机会说上几句话的。倒不是他赵卫东说不上话,他老婆的叔叔就是市委副书记,虽然前一阵子被调查了,但没多少人觉得这会带来什么根本影响。这年头有点影响力的官员才会被查呢。
赵卫东拿起婚礼流程单看了一下,嗬,婚礼司仪是新海电视台以前的主持人,已经退居幕后几年了没露面,被谭啸龙请来做司仪?他不请当红主持人难道是为了省钱?显然不是。赵卫东稍微搜索了一下,果然,她还是区委书记的女儿。啧啧,谭啸龙花的钱虽多,却也没乱花一分。
楼越穿着一袭设计简约的珍珠白缎面礼服,坐在梳妆台前看着婚礼流程的第N版。
谭啸龙又塞了些节目进来,真是让人防不胜防。几个领导讲话之间,穿插着钢琴独奏、童声合唱、诗朗诵,这马上要成一台文艺联欢晚会了。她自己领导的讲话被排在最后面,她得告诉李院长一声。其他领导更加位高权重,本该靠后压轴,之所以放在前面,是因为这些领导讲完话就会退场,坐上他们的红旗离开。
来宾名单里,有的人名被圈起来打上了问号,意思是可能会来,可能不会来。她已经提前预习了这些人的身份。其他的就简单多了,她不用费心。男女双方的父母都不会到场发表感言和寄语。
除了学校领导,楼越只邀请了少数相熟的同事,比如靳媛——对于楼越离婚再婚的事情,她接受起来费了好大的劲,她不明白,她是从哪个节点被朋友撂下的,占彪出轨她连吃瓜的机会都没得到,她楼越就离婚了?至于帕拉梅拉车主,嗯……她当初就看出来有点问题。想不到楼越平时云淡风轻,还挺有心机的,当离婚女人没几天就无缝衔接地再婚了。
楼越还请了一些年轻的小朋友,包括咨询关系很好的老客户,和对自己一直很关心的周莹。如果周莹会像蒲公英一样,把占队长前妻风光再婚的消息扩散到市局的每一个角落,楼越也不会感到惊讶。
楼越还在电话里通知和邀请了段楠。段楠郑重其事地恭喜了她,但之后一直借故说忙,没有确认能不能来。
“我们好像来得有点早了。”刘峰对周莹说:“有点尴尬。”
周莹被婚礼现场的华美惊呆了,顾不上理会刘峰的话。她对照着门口的姓名指示,看见自己位列女方亲友的主桌之一。“走,我们去那桌,我是女方亲友!我是楼老师亲友!”她骄傲地说。
“你是女方亲友,但我可是占队长的亲密战友。”刘峰有些无奈地说:“我就说了,我来会不会有点尴尬啊。”
“尴尬个啥啊,成天就知道尴尬,你这样的人以后也别结婚了,”周莹吐槽道:“万一被前女友知道了多尴尬啊!”
“确实啊。”刘峰憨憨一笑:“还好我没有。”
周莹难以置信地看着刘峰:“你说你没有什么?”
背景音乐响起,测试着音量,各个方位的氛围灯光亮了起来,大屏幕上的画面也滚动播放了起来。周莹美滋滋地看着上面楼越和谭啸龙在海边拍摄的婚纱照。感觉自己前所未有地相信爱情。而刘峰看见曾经的队长夫人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的幸福模样,顿觉尴尬。他转过头去,四处张望,看见了隔壁桌子上的姓名卡。
“你看,郭局,郭局也要来。”刘峰指着郭浩然的姓名卡,提醒周莹看:“应该不是同名的吧?楼老师怎么还把郭局请来了?”
“你又要尴尬了是不是?郭局都不尴尬,你尴尬什么?”
音乐声盖过了她的声音,周莹只得大声对刘峰说:“我跟你说的那些话你还是不信是吗?是占彪先对不起她的!你们刑侦队的事儿我听得多了,”刘峰转过脸去,周莹伸手拽住他的衣领,说:“你别装不知道。”
刘峰使劲拿下她的手,起身对刚来的郭局打招呼。
“小刘你来了,噢,还有小周莹。你们俩好上了?我还不知道呢,”郭局看着二人点头说:“蛮好,蛮好的。内部解决是最好的,干咱们这行的,大家都不容易啊。”
周莹刷地站了起来,面红耳赤,不知所云。这下真的尴尬了。
“请各位尊敬的来宾就坐,婚礼即将开始。”一个耳熟的甜美女声响起,引起一片欢呼声和掌声。
灯光暗了下来,然后完全熄灭。钢琴曲的前奏响起,用欢快轻松的节奏,结合众所周知的新人的背景资料,提示着这是一场因为相爱而自主结合的婚礼,观众无需准备手帕。一排逆光灯将微光洒在钢琴和演奏者身上。细雨一般的掌声。
接着,聚光灯亮起,打在空空荡荡的舞台上,提示新娘即将出场。周莹屏住了呼吸。钢琴声变得柔和如歌,一阵婉转悠扬的小提琴的声音加入了进来,周莹看见了裙子上上下下的亮片和珠光随着楼越的脚步闪烁着变化着,她从音乐和迷雾一样的追光中走来,然后所有的光柱都变成了粉紫色投射在她身上。
同桌有人高高举起手来,对着舞台轻轻地鼓掌,周莹看过去,那是一个有些眼熟的男人,他面前的姓名卡上写着:段楠。他身边坐着一个年轻女孩,可能比她周莹年轻;那女孩拥有一张很小的瓜子脸和一条白皙的天鹅颈,细胳膊溜肩的,看上去像是个舞蹈演员。
楼越在舞台灯光下,什么也看不清,只是根据司仪的提示和本能的反应朝谭啸龙看去。她微笑起来,看着逆光下谭啸龙的身影慢慢朝她走来,奇怪的是,她的心情很轻松,但浑身微微战栗不停。直到他走近了,顶光打了下来,她才发现,谭啸龙早已热泪盈眶,顶着两个红红的眼睛。这照片拍出来什么效果她已经能想到了。幸好她对婚礼音乐做过坚决的修改,不然最初的版本更煽情,他更受不了。
她对他眨着眼睛,继续笑着。别哭了。她很快乐,至少在这一刻,她确定自己嫁给了爱情。不像上一次,上一次她是在茫然无知的情况下,带着坚定的信仰来确定自己的选择的。她告诉自己,要好好爱人,好好经营婚姻。她告诉自己,占彪会好好爱她,让他幸福下去。
这一次,她就是知道,感觉得到。楼越感觉自己的眼眶也湿润了一点,但止不住一个劲地笑。谭啸龙看着她忍不住也笑起来,一边笑,一边面部肌肉又有些抽动着,想要哭泣。他不知道自己这个年纪可以坠入爱河,热热闹闹地办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婚礼,让她高高兴兴地嫁给他。她看上去很高兴,也很漂亮。
谭啸虎在台下入神地看着,像第一次认识他俩一样好奇。而他身边的妻子则对台上的女人怒目而视。这就是把阿萍赶走的女人?
在热烈的掌声欢呼声,主持人走到他们身边,开始了一番抽象而动人的叙述。渐渐地,楼越开始不自在起来。这个文本改过好几次,他们还是坚决要按通常的风格讲故事。比如什么,在工作中打交道认识,两人在经历了各自生活的波折后,相知相惜,两颗心靠近了云云。
楼越微笑着对主持人打着手势说,下一个环节。
“啊,我们的新娘准备了一首诗要献给我们的新郎,大家想不想听?”
“想!”周莹带头喊着。
“这是一首雪莱的诗,叫《爱的哲学》。”楼越拿着话筒,对再度准备好哭起来的谭啸龙说:“这个环节是我临时加进来的,为了给你一个惊喜。你总是说,我不用操心任何事情,我只用漂漂亮亮地享受这个过程。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楼越越说越自如,发现谭啸龙紧张地看着自己,她忍住了又想笑的冲动,调整成一种专业的沉稳气息——既然主持人认为自己的煽情很有价值,她也可以展示一下自己的本事。她接着说:
“我知道你听不懂诗歌,但我觉得你会懂这首诗——
泉水流向河里,河水又汇入大海,
天上的微风中有一种甜美的情绪;
世上哪有什么孤独?万物随着自然规律
最终会成为一体。你我有何不同?
你看那高山吻着蓝天,波浪互相拥抱;
日光亲吻地球,月光亲吻海洋;
但这些亲吻又有何用,如果你亲吻的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