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音静立殿前,穿林的一阵风拂过带起丝飘动,她抬手去梳理,被殿内疾步走出的人撞到,身子踉跄了下。
稳住身子抬眸去看,少年挺拔的身子与她擦肩而过,半边侧脸紧绷着,带了愠怒,撞到人也不曾止步。
她怔神,那侧脸莫名熟悉。
殿内又传出几道脚步声,三个穿靛青色镶绣竹纹弟子服的少年走出来,对着已经远去的少年背影冷嘲。
“小娘养的果然上不得台面。”
“算什么东西敢告我灵兽峰的状,摆什么少爷谱!”
“好了,他好歹是盟主之子,注意分寸。”走在最后年纪略长的青年淡声说。
几人步子不停从她身边经过,那青年视线扫过来一眼,神情不甚在意。
其余两人继续说,“一个废物,青衍真君才不在意。”
“同是青衍真君的孩子,谢师姐比他不知强出多少。”
声音渐行渐远,梵音收回目光,这几人是灵兽峰弟子,听他们话中意思,撞她那人父亲是青衍真君,可待遇却似乎不怎么样,至少与那位谢师姐比起来是这样。
“师父让我带你进去。”穆宁站在殿前唤她。
梵音随他入内,青玉铺就的地面散莹润光泽,袅袅檀香雾气从炉中飘出,六根玄木浮龙柱伫立殿中,气势恢宏。
穿青衫道袍的男人负手立在长长阶梯之上,面容温和注视着她。
梵音的呼吸几乎停滞,她竭力使自己稳下心神,声音柔和地说,“阿音见过青衍真君。”
舒朗的笑声响起,“来到这里不用拘束,就当成自己家一样。”
她见过他,很小的时候,那时他也穿一身青衫,模样温润俊郎,像个书生。
那时萍乡镇刚落下一场大雪,树枝、屋檐、地面上都压了厚厚的一层白,母亲给她换上新棉衣,而她仰脸带笑,只想冲进雪地里玩耍。
推开房门,她一眼看到有个人倒在地上昏迷不醒,母亲跟了出来,犹豫许久还是将那人救进屋中照顾。
她的父亲已经是萍乡镇里远近闻名的美男子,可与那人比起还是差了许多。
当时父亲已经进京赶考,数月没有音信,母亲整日担忧郁郁寡欢,她心中庆幸,还好家中多了个人,母亲照顾他时心情也会好上不少。
年幼的她时常蹲在窗沿下看蚂蚁爬,有时也会爬上窗沿看母亲给那人喂药,而他总会礼貌温和的与母亲道谢。
那时梵音想不到,那张温润带着和善笑意的脸,会在病愈离开那一日,一同带走了她的母亲。
岁月在修士身上不曾留下明显痕迹,梵音注视着青衍真君,压抑的冲动叫嚣着让她想要问出一句话。
你把我的母亲带去哪里了?
第十章
高台之上的青衍真君一如当年温润和善,梵音有些不合时宜地想起第二次见他。
那是儿时玩伴因她而死的第二年。
年幼的她被师父带入罗刹阁,整日里哭闹不绝,旁人在试炼场里生死角逐,她被师父抱在暖阁里耐心安抚。
师父不像罗刹阁中的人,那些人凶神恶煞,诡诈多疑,而师父清风明月,是驱散黑暗的月亮。 师父从不强求她成为一个刺客,他只愿她能随心而活,因为他自己没这样活过。
可她那时心中被悲愤填满,哀伤于缠绵病榻,直到病逝前还牵挂母亲的父亲。他放弃京城高官只身返乡,却到死也没等到结的妻子。
那双病弱的眼时常注视她,里面似有千言万语,父亲的欲言又止她看在眼里,却懦弱地不敢说出真相。
挚友因她惨死,而她只敢躲在那口大缸里苟且偷生,若不是师父路过将她抱出来,或许她就死在那里了。
人人都说罗刹阁是杀人不眨眼的炼狱,可她在那里曾收获过短暂的温情,是母离父丧后为数不多的温情。
师父是罗刹阁地阶阁主,在阁中地位然,罗刹阁以实力为尊,师父从不杀人却仍受人敬仰。
她爱跟在师父身边,也因为时常跟着师父,渐渐养成偏执跋扈的性子,在阁中极少有人会与她作对,即便她只是个孩子。
那时她以为自己可以忘却前尘,这辈子就呆在师父身边,做他希望的那个能随心而活的人。
第二年秋天,阁中玄阶弟子捉来一个孩子,罗刹阁的领青衣大人竟亲自露面,他说要用这孩子换仙盟中一位大人物的命。
梵音记得那是个极漂亮的男孩子,因不愿离家偷偷从仙盟跑出来,被在外巡视的玄阶刺客现。
她曾因好奇与那孩子说过几句话,却几次三番被他讥讽,时间久了她也懒得再去找他。
那孩子不讨人喜欢却也有个好师父,秋日里一场雷雨过后,他的师父涉险独闯罗刹阁。
阁中无人是他对手,就连青衣大人也在他手里节节败退,可他却死了。
被他唤作师弟的人偷袭而死,他的身子倒在潮湿阴冷的地面,血迹蔓延,鲜红刺目。
周围再无旁人,小小的她躲在廊檐下目睹这一幕,惊讶恐慌地捂住嘴巴。
因偷袭那人曾带走她的母亲。
也因他竟然与青衣大人合作,杀死了自己的师兄。
仇恨的记忆复苏,愤怒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她不要做随心所欲的孩子了。
她要做个会杀人的刺客。